他去见刘启。
刘启见到他,其实比见到自己的叔叔还随意,什么话都肯说,什么话都敢说。他把自己的顾虑全都倒出来,也把自己心里的矛盾讲给余山汉听,两人就那样谁在一个屋子里,一夜说话。
余山汉也是矛盾的。
他也是单独领兵过的大将,沦落为押送粮草,也可见心理上有着很多迈步过去的坎。最后一大一小你看我,我看你,黑夜里都是一阵闹心,恨着恨着,就恨到朝廷上头,若不是朝廷腐败,何来这么多的痛苦。
不过余山汉还是很欣慰的,他知道刘启一样在厌弃战争,眼角不由,昔日情景翻上心头。
那是余山汉上次去长月。
刘海一大早起身,送他离开。两人走在离城的路上,晨色浓重,天地玄黄一体。余山汉又一次劝说刘海不要去做那个受人欺负的小官。刘海听了后,眉头微蹙,轻轻地说:“我们雍人的传统就是重乡念归。人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可山再青,水再绿,土再肥,想扎进血脉并不容易!先祖总是说,田园虽好,总非家国。不说这是镂在骨子里的召唤。时下我家以商起家,没有根,也没有根须。树大无根,是祸乱之象。我也只有处在关中,别人才会有忌惮,你明白吗?”
那时,他是难以理透。
可打开战以来,他深切地感受到这所谓血脉一说。
看中原之人的生死,是尤比自己的切肤之痛更难受得的。
自己在恨,也是痛。
此时,他听刘启倾诉,突然觉得心中塞上了万般的认同,便木冉冉地流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地点头。
不知何时睡去,他还在想:可怜的刘启,为什么要让他经受这一切呢?
第二天天亮,营地里开始活跃起一名鹤羽头冠的黑老头。他就是一个萨满枝系的教主别乞大萨满,虽然今天的地位是接受夏侯武律的帮助而取得,也很有卖力点。他曾在战前竭力鼓动,描绘一番红日入海,金乌又升的幻境,说众人中必有人成为中原皇帝,而其它人则可得到百姓和宝货,起过一定的作用。后来,他又造谣,说起自己去长月的见闻,声称那里美处子发如乌瀑,大街上拉男人做丈夫,皇帝住的地方有湖泊那么大,堆满金山银山,连地都是用黄金做的。因而引发这阵急攻长月的浪潮。
午后,他跑去见刘英,突然语出惊人地说:“昨天有天神托梦,武律汗身边有靖康人的奸细,就在此次前来的将领中。”
刘英摸摸硬须,郑重地看住急切的萨满,最终摇了摇头,含糊地说:“多疑则失信!即使有奸细,也绝不在这些人中。没什么确切的证据,师公不可轻言。”
黑老头灿灿一下,继而说:“真有奸细。长生天说了,奸细不除,邪气不下!”
刘英心底清楚他的种种伎俩,懒得回话,只好点了点头,对之挥手,不快地说:“不要乱言。”
别乞大萨满尚不肯罢休,回话抢白:“是天神所言?!”
刘启曾在宫廷呆过。
他和秦汾都敬拜过战功赫赫的健布,找过他的生平了解,此时正派用场,动不动就是:某年某月,你和什么人什么人在一块,你们在密室说了些什么;某时某地,有个恩人怎么对待你,最后出事,你为什么落井下石;先国王如何以光明磊落心待你,你又是如何苟且藏奸……但健布为人实在是光明磊落,致命要伤根本扭曲不来。刘启看这些笔杆子编撰得苍白,只好亲自上阵,让嗓门队在阵前吼,说健布在长月之乱上支持过某些人;说他嫉妒自己的父亲,为夺功劳,不惜自相残杀构陷,连累数万军民;说他阳奉阴违,握住军权,专权跋扈。
这些栽陷用大嗓门喊进去,写在信上射进去,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最起码也禁不住士兵们议论。三人成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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