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并默默地囤积着一股引而不发的势。
苍穹上翻滚着的黑云,如有蛟龙隐于其中腾挪旋跃,激起了一层一层的墨黑浪潮,卷曲着,碰撞着,碎裂着,又似制墨人用光滑沉重的墨捣在半成熟的墨浆中搅拌,混杂着炭木碎屑在其中沉浮,于深邃之余又蓄着几分沉重阴冷。
恍惚间有雷鸣轰响声自翻滚的云层中透出,带着可以穿刺厚重的黑云而出的闪烁的雷芒,为这一片穹顶镀上了一层充斥着暴戾气息的绚丽纹路。
黑云自东方海外而来,初时覆压苍穹,如一方大印盖下,绵延不知多少万里,沿途顺着潮风已不知肆虐过了多少境域,闻者皆寻屋暂避,更有甚者缩于床褥之中,战栗不已,不知是因那雷鸣,还是那可让人皮骨发寒的若有若无的天威。
到了这内陆的一片灵秀山脉,黑云已不复最初肆虐苍穹之势,于山脉中较高峰顶远眺而去,还能隐约看见天地相连尽头处因黑云散尽而散射而下的霞光。
若不是这片不请自来的盖顶乌云,此地倒也确实称得上是一片妙土。
并不是说这片山脉气象非凡,仅仅只是该有的全都有,不该有的都没有罢了。
什么是该有的?奇花异草,山石清泉;翠绿巨木通云霄,狰狞峡谷下九幽;上有飞禽,下有走兽;远有红尘闹市,近有灵静湖泊。
什么又是不该有的?即小人谗言,仇人嫉恨,官场纠葛,俗世纷争。
妙土之名,自是有其道理所在。
但是若说此地并无一点人烟,倒也有些夸大其词,就是在那山脉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便有一位红尘来客。
所谓来客,来者皆是客,只不过今日来临之客,倒有些过于年幼。
那不算磅礴的山体上,自上而下有数条交错纵横的山路穿插在密林间,其实说是山路,也并无台阶,也无标志,仅仅是走过的人多了,便被熟客们当做了路。
从古至今,游山玩水的逍遥客,养家糊口的山野户,落魄受贬的朝廷官,都曾在这条山路上留下过足迹,深的浅的,大的小的,鞋印层层堆砌,便成了那一条条微黄的土路。倘若只是研究那些鞋印,甚至还能从中琢磨出些事物更迭,红尘百态的微妙意境来。
但不提这些曾经路上的过客,此时此刻,唯一还停留在这山路上的人,竟是一个孩童。
这孩童唇红齿白,眼眸灵动,眉毛淡如洗过一般,睫毛却是如女孩般俊俏,生得一副好模样,只是身着单薄的粗布麻衣,脸上还带着木屑泥灰,把这些灵动之气都遮掩了下去。
他也没有如正常的孩童一般四处奔跑玩闹,他甚至连腰杆都挺直不起来,因为他身后的竹背篓中,还装填着他这个年龄不应承受得起的堆堆木柴。
就连身子骨也因为长期的挨饿受冻而显得消瘦单薄,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也在生活的洗礼下显得粗糙。
这孩童也就莫约八岁左右,可举止却是极为老练,每一步踏出,都是踏在泥泞山路中隐隐凸起的石块上,这些石块是那山路中唯一凝实的部分,像这种暴雨倾盆的天气,若是踏在了泥地上,怕是马上便会陷进半只脚掌,行动大受影响。
但这些隐藏在土层下的石块着实隐晦得吓人,除非是走过千百遍的山路老手,不然极有可能踏空跌坠。但那孩童走的极为熟练,下脚精准,背上的背篓中的木柴即便因身形走动而抖动不已,却始终受到背部微微的控制,使其不至于散落而出。
这不像是一个瘦弱的孩童,反而像是一个老练的砍柴人。
这孩童浑身已被暴雨浸湿,背篓压迫在背部的皮肤上因反复摩擦已出现了大块的红肿,故此他每一步走出身体都会因疼痛微微一颤,但却不曾轻呼一声,这不是为了在旁人面前逞英雄而强装出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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