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才抬起头来, 半空飞来一个木盆, 眼见要砸在她身上,却险险掉落在身旁泥地,只有粗布衣裳轻飘飘落了她一身。
农夫原是将那木盆朝着妻子后背扔的, 如今失了准头, 悻悻啐了一口:“好吃懒做的脏婆娘, 便宜你了。将衣服都洗了, 就准你进屋。”
说完将大门砰一声关上,门后传来小女童怯生生哀求:“爹, 求你让娘先吃一口饭……”
话音未落, 就被清脆掌掴声打断。
那妇人却置若罔闻, 麻木面容了无生趣,吃力爬起来,将粗布衣裳都捡回来,端着木盆往村外溪水边走去。守卫的修士对此也司空见惯, 只嗤笑道:“赵大又打老婆了。”
“一群未生道种的废物罢了,除了打老婆干粗活, 还能派什么用场?”
“非也非也, 缺粮时还能充作魔物饲料。”
“道兄言之有理,哈哈哈哈哈。”
言谈间轻蔑调笑,却无人对那形容粗鄙的妇人多注目一眼。
那妇人行走时一瘸一拐, 刘崇神识一探便查得清楚, 那妇人右腿被打断过, 接骨不正, 又常年饥饿,皮肉萎缩,康复成如今这样已经是运气好了。
他不由攥紧拳头,低声道:“世间竟有这等……禽兽不如……”
叶凤持一言不发,只缓步跟在那妇人身后,隔空轻轻托了托,那妇人只觉今日行走格外松快,漫长吃力的路程仿佛转眼就到了。
她也不傻,跪在溪边放下木盆,也不抬头,便悄声道:“请问是哪位菩萨显灵?”
叶凤持摘了隐形印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搀扶起来,低声唤道:“宋三嫂。”
那妇人如遭雷殛,全身微微颤抖起来,一双眼如烧灼般盯着叶凤持,枯瘦溃烂的手指死死抓着他手臂,破皮流血的嘴唇开阖了许久才发出声音,却是嘶哑难以辨明:“你……你是……莫非是……”
叶凤持许是在落木村中,便耗尽了最后一丝情感,如今只如冰封岩层,任谁也无法动摇他一丝一毫,只平静答道:“宋三嫂可曾记得,村东叶长顺家的叶二贵?”
宋三嫂死死咬着后槽牙,不敢哭出声来,眼泪却如泉涌,冲刷着脸颊血迹与伤口,月色之下,宛若触目惊心的血泪:“二贵……果真……是二贵……我就知道,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二贵会回来的……叶二贵!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她一时情绪激烈,喘不过气来,腿一软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叶凤持不顾她衣衫褴褛、散发恶臭,坐下来将她抱在怀里,为她顺着背。刘崇翻遍随身物,只是无论香、药都是对脉轮生效,对凡人反而有害。翻到最后,只有小半皮囊的果酒勉强能用,忙送上前来喂她。
宋三嫂喝了几口酒,只觉一股暖意融融扩散全身,精神也好了几分,脸色微微红润,望着这神仙样的青年,颤巍巍抓着他一只袖子,又哭又笑:“我等到了,我真等到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叶凤持道:“宋三嫂,你慢慢讲。落木村的乡亲都去了何处?我爹娘兄姊何在?”
宋三嫂咯咯笑起来,眼神因悲伤愤怒到了极致而显出了癫狂:“他们啊……他们全都死了!你家的、我家的、全村的、连我女儿……全都死了!”
刘崇倒吸一口气,但这是叶凤持的家事,他不便插手,只侧头看了一眼。
叶凤持却仍是巍然不动,银发之下,面容清绝,竟有几分宛若佛陀出尘的慈祥宽容,只柔声道:“宋三嫂莫要着急,慢慢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
宋三嫂吸口气,慢慢坐起身来,又捧着皮酒囊喝了几口,惬意笑了笑:“这酒真好喝,比我成亲那晚的合卺酒还好喝。嗯,我不急,等了这么多年了,我慢慢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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