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二百一十二年,始皇三十五年,冬,十二月二十八,终南山,大雪。
晨光初褪时,抱岳亭的檐角积了一层厚雪,皑皑巍巍。
亭内歇了几人,正轻声寒暄。童子与仆从围在亭外一角忙着煮水烹茶,不时也小声说笑几句。
便听亭内一位中年文士道:“传言内史腾大人喜游终南,今日适逢休沐,我等慕名前来以期一遇,不意駃雪忽至,我等怕是要无功而返了,唉!”
“华大人此言差矣!”旁边端坐的武士不以为然,“腾大人昔日南征北战,治楚破韩,辅佐陛下一统天下,那是何等的勇武傲才,而今自是老当益壮,岂是区区风雪能阻挡的?”
华大人也觉他说的有理,正准备点头,右侧一位年长老者已接过话去:“王将军有所不知,腾大人今岁几何,无人知晓。老夫偶闻腾大人曾事魏昭王c韩釐王。这般算来,腾大人许已年届古稀,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华大人将信将疑:“李老此言当真?岁前,腾大人秘经巴郡,余有幸得而远观之,那腾大人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实不输少年儿郎!”
“唉,”李老轻叹一声,“老夫也是恰闻奇说,真假难辨。”
“若真是这般,某更要见见这腾大人!”王将军的面上早已是一片喜色难掩,此时更是抚掌而呼。
李老对他这话不置可否,只捋着长须若有所思,良久,才把话道来:“近年来,围在陛下身边的方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日日吹捧长生不老之术,陛下难免受其蛊惑,沉于升仙之道。然而,时至今日,陛下仍未能窥得丝毫仙机,身体却愈发颓弱。上月,陛下已下令坑杀咸阳方士计四百六十人。腾大人若真有那般不老风姿,且不说我等,陛下若知晓了该做何想?此乃杀身之祸,切勿再论!”
众人立即噤声,亭内一时安静下来。岩壁上偶有雪束滑落,鹞鹰的鸣声刺破空谷。
未几,王将军虚虚咳了咳,又看向亭角坐着的一位少年道:“这位小兄弟,可也是来拜访腾大人的?”
亭角那少年儒衣玉冠,俊雅出尘,闻言自神游天外之际缓缓回过头来,微微笑着回答:“在下来赏雪。”
说罢,他又回头继续望向亭外之景。
几人不疑有他,改而论起此间的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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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起了云,雪又簌簌下起来,山麓腹地被漫天的雪花笼罩着,四野里茫茫一片,无边无际。
已而,临崖的一株老松下,一老一少披雪而至。老者白发苍苍,侍伞而立;少者正是晨间抱岳亭内那位儒衣少年。
少年在松下席地盘坐,继而开始抚琴,琴声从他指下汩汩而出,那声音悠远绵长,苍古而悲殇,在山谷里回荡,久久不息。
天色渐沉,雪越下越大,少年却毫无起身之意。
不多时,老者将伞往前靠了靠,试着问道:“大人,雪大了,咱们回罢?”
少年鼓琴不语。
过了一会儿,老者忍不住再道:“大人,回罢?鱼老将军该等急了。再说,受了寒气对您也不好。”
少年依然不答。
老者只得作罢,不禁喃喃自语:“好好的一曲《冬雪》,唉”
“怎么?”少年轻笑,“说下去。”
“大人”
老者嗫嚅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将心里话说出来:“大人您青松不老,富贵无双。老奴愚昧,不知您何以总是满腹忧伤。老奴跟了您一辈子,享尽了福,老奴对您感恩不尽!老奴宁死惟愿您喜乐安康!”
说着说着,他愈发激动,竟至泪涕涟涟,伏地痛哭。
琴声戛然而止。
少年扶弦思坐,杳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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