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来朝夕相处,几乎形影不离的伴在一起,早已不是寻常主奴可以比拟,难以想见皇帝会拿这般冷漠的口气和他说话。
焦芳知道这是动了真怒,此时已不可再瞒了,心下暗叹一声,只得据实说了出来。
臻平帝先是意料之中的惊愕,随即面色陡沉,抽搐的脸牵连着唇角向旁扯动,鼻息一促一缓,整个人已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焦芳慌忙搀住,探手帮他抚着胸口:“凡事总有个法儿,主子千万莫伤了龙体。”
不料这话却像覆舟之羽,刚一出口,臻平帝便喉间耸动,张嘴一喷,立时鲜血四溅,染红了最近那幅墨迹犹新的涂鸦。
“主子!”焦芳悚然大惊,回头冲外面急叫,“秦祯,秦祯!”
“不许叫。”
“主子”
“没听见么?朕说了不许叫!”
臻平帝蓦然厉声一喝,双目圆睁,唇间血色殷然,儒雅的面庞竟显得有些狰狞。
焦芳不敢再违拗,红着眼眶应了声,拿帕子轻手帮他抹了血,继续抚着胸口顺气。
臻平帝默然木着眼,眸光游散,仍旧喘息不定,脸上的怒色却渐渐沉了下去,像被抽空了力气,塌身枯坐在那里。
“焦伴朕这辈子是不是做了太多的罪孽,才会遭此报应?”
焦芳眉色一凛,当即扑身跪倒:“主子这么说,老奴便当真是万死莫赎了。”
“朕说得是自己,与你有何关系?”臻平帝斜睨着他,散乱的目光微带着诧异。
焦芳伏地道:“主子是大夏万民的君父,常言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主子若是有罪,奴婢又岂能无罪?”
他没起身,顿了顿又道:“平日里总有人说做事难,做官难,做人难,其实都不过是一时之虞,只有主子时时刻刻把‘家国’两个字担在肩上,所以主子才是天下最难的人,别人不知道,老奴还不知道么?”
说到这里,他已哽咽起来。
臻平帝迟迟地望着他,也像触动了心神,眼中泛起星闪,面上却只有苦笑:“难又如何,也当不得怙罪之由,这时候你还替朕开脱,又有什么用处。”
说到后面,他目光重又变得沉定下来。
“朕知道是谁。”
焦芳促然仰起头:“主子,现下还”
“不必多言,朕心里有数。”臻平帝摇了摇手,半阖着双目仰靠在软榻上,“你起来,告诉秦恪,此事不许再查,也不准任何人再提起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也去吧。”
焦芳应了声“是”,吃力地站起身,也像虚脱了似的,脚下有些轻浮蹒跚,慢慢走到外面。
萧曼正等在门口,见他额上起了一层薄汗,脸色也不好,赶忙扶住惊问:“干爹,方才那是”
焦芳低叹了一声:“陛下方才动怒吐了血,你进去好好瞧一瞧,回话时也留个心,别再纠扯这事儿,陛下也习惯你伺候了,兴许一会儿就顺气儿了,快去吧。”
刚才听见动静时已隐约有了些预料,但吐血毕竟可大可小。
萧曼悬着的心登时又紧了几分,当下不敢耽搁,点点头便转身快步走了进去。
暖阁内风声呼哨,半掩的窗被涌开了,牖扇磕碰扭结的声响刺的人心神跳荡。臻平帝瘫仰在软榻上,歪斜的身子像旁边翻卷不止的纱幔一样凌乱。
她吃了一惊,几步奔过去,先探他鼻息,尚有呼吸,只是暂时昏厥了过去,心下稍定。于是先扶他躺好,再起身把所有的窗子关了,纱幔也都扎紧,遮了天光,这才回到软榻前细看。
舌苔淡白,手足冰冷,浑身潮汗,全是外感引发肝气郁结的症状,气涌上逆,以致吐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好在脉象上还不算细弱,没当真伤了心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