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我实在看不出阳明山公园有啥可逛的,竟吸引得人山人海。世界上有很多怪事,迄今都找不到使人口服心服的恰当解释,恐怕阳明山赏樱也应列为其中之一,教历史的先生们,不可不知。
樱花的本身并不美,亦不壮,更一点也不雅。红不如枫,艳不如桃。俗云:「好花还须绿叶扶」,而樱花则光光秃秃,枯枝上干生着一串小花,不但没有绿叶,连嫩蕊都看不见,孤寡劣陋之相,任凭你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甚至用望远镜看,再用显微镜看,都看不出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不知日本人为啥把它当作国花?三国时候,「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日本三岛想当年大概啥也没啥,见了樱花,便吓一跳,乃当成活宝。称它为「廖化花」,似更为宜。现在心里可能也有点懊悔,不过既已造成大错,也只好绷着头皮,一错到底,我们中国人何苦追在人家屁股后闻臭味乎哉。
樱花不美,已够人泄气。公园本身也和樱花一样,猛一瞧固同样的有孤寡劣陋之感,而你如果仔细一瞧,还不如猛一瞧。无论花园公园,除了应有开旷天地,似更应有曲径通幽之处,隐隐藏藏之处,强烈阳光照不到之处,可以促膝养神之处,以及遮风避雨之处。而阳明山公园有啥?曰:啥都没有。站在台阶上,把天下大势,都一览无余,如果樱花似海,也还有点意思,实际上樱花开得再足,也红不起来,跟大和民族那股不知道怕老婆为何物的劲头一样,无娇无艳。那种景色,任何地方都可看到,瞎挤到阳明山,不是真疯子,便是无聊汉。
阳明山公园者,三里山路,加上一个山坡,如此而已。虽不能说是世界上最小的公园之一,但总可说是世界上最徒有虚名的公园之一。上星期日便有很多朋友从南部东部,迢迢赶来,为的是来台湾已超过十有二载,尚未开此一项眼界,死了如何得见祖宗?结果上得山来,问曰:「公园在那里?」答曰:「这就是啦。」无不失色,大喊倒楣。柏杨先生在侧,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这不能怪他们窝囊,而应怪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愿写扫兴文章,以振聋启也。徐文长故事中有这么一则曰,徐先生和朋友路过一家桃园,共商偷桃,公推徐先生动手,徐先生义不容辞,跳了进去,谁知道墙下竟是一个粪坑,不偏不倚,恰跳其中。换了一个瓜,早哎哟起来,但他却闷不作声,等了半天,外边的人曰:「那家伙准在饱吃,我们也跳进去。」于是忽冬忽冬,大家全臭而不可闻也。众怒责之,徐先生笑曰:「我要先嚷,你们会笑我一辈子。」呜呼,而今柏杨先生先嚷了起来,跳不跳看各位的见识矣。
洋大人往往批评中国人好静不好动,老实言之,这是我们的重要缺点,宁可坐下来打八圈马将,也不肯去郊外开开心胸,连日本人都不如也。不过仔细一考察,发现这毛病有其深远的因素。盖洋大人旅行,jiāo通工具十分舒服,甚至连吃饭看电影都可以不下汽车。而在中国,俗云:「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怎不使人裹足不前耶?以阳明山而论,即令公园再好,似乎也不必去挤,如果坐公路局的车,恐怕至少要排队一个半小时,上山如此,下山亦然,而逛那一目了然的公园,却只不过二十分便可了账。人类中最乏味之事,孰逾于此?柏杨先生在排队时,冷眼旁观,青年男女,无牵无挂,乃上等旅客也,还可能不太在乎。如果扶老携幼,天气酷热,老的喊头晕,小的挣扎着要四处乱跑,望车子如大旱之望云霓,甚至连脖子都望得扭了筋,好容易车子来啦,却要等五十辆之后,才轮到自己。上得车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像刚挨了三作牌的板子。这时候假使有人忽然伤心大恸,恐怕全车都得号啕。
然而阳明山最使人魂销肠断的,乃在那三里非徒步不可的山路,上山时有一股冲劲,还好打发,下山时筋疲力尽,还要踉踉跄跄走那么水深火热的一段,便是日本人当初对付盟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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