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洋人儿童进了小学堂,只需三四年,便能给爸爸妈妈写一封通顺的信。中国孩子读了六年,小学堂毕业,甚至上了初中,对中文都很难搞通。事到如今,竟然仍有人说方块字不难,其嘴之硬,乃祸国殃民之嘴也。
即以写文章而言,洋大人一时兴起,拿起打字机,拍里拍啦,洋洋洒洒的大作,马上问世。中国人则必须爬到格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往里堆砌,其慢如牛。再好的汽车走到淤泥地上,都飞驰不成。再流畅活泼的思潮才华,遇到方块字,亦同样要大大的打起折扣。抗战胜利后,中美记者并肩采访军事调解委员会消息,美国记者一面听一面打字,讲演或会议一完,他的文章也完,夺门而出,跑到电报局,立刻拍发,报馆收到后,用不着再加改写,就可付排。等到《纽约时报》已经印了出来叫卖时,中国记者还爬在格纸上哼哼唧唧往里填哩。圣人曰:「夫yù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像锯一段木头,洋大人用的是电锯,中国人用的却是钝斧,方块字和思想互相影响,结果双方都滞如浆糊。方以直先生之怀疑方块字,不为无因也。
文言文到了今天,已是末日,根本用不着我们担心它再发生作用,现在只有柏杨先生这一代,在写信时还偶尔用用外,文言文简直啥用处都没有。不过,阁下小时候读过童话书乎?人虽然死啦,?尸却能复活,复活的?尸固没有灵魂,但他却能把自己家搞得乱七八糟。古文虽死,其?尸却一直不断出现,有时在中学课本中,有时在大学课本中,有时则在官崽圣崽们的讲演中。好像下定决心,非把中国人酱得万劫不复不可。盖文言文不彻底死绝,中国人的脑筋永远酱在酱缸之中,不能松绑。阁下不妨买一部《古文观止》《古文辞类纂》之类的玩艺看看,五千年传统文化,在文学方面,似乎只有那么一点精华,说议论不是议论,说散文不是散文。中华民族不是倒了楣是啥?而到如今却仍有人抱着它不放,且使年轻人也抱着不放,真是心怀叵测。古文之害,我想用不着再宣传矣,其中最主要的是,它把每一条脑折纹都涂上了油,滑出来的全是些使人在心弦上不能起共鸣的句子。不是四平八稳,毫无内容。便是咬文嚼字,毫无感情。写信时自然非「兹介绍」不可,你说它错乎,它没有错,但你说它有力量乎?它却没有力量。
文言文这一关不突破,中国人的文章和中国人的脑筋便永远像个干屎橛。在洋大人之国,「我」就是「我」,连皇帝也自称为我。但在中国,花样就多如牛毛矣,称「吾」焉,称「余」焉,称「予」焉,称「俺」焉,称「愚」焉,称「本人」焉,称「本席」焉,称「个人」焉,称「鄙人」焉,称「在下」焉,称「不?」焉,称「下走」焉,称「本大元帅」「本总司令」焉,看起来很活泼,实际上只是特权思想借着文言文产生的狗屎花招,能熏死人。
世界上最不堪卒读的莫过于中国官府的文告,其精彩处是,如果把它送进文章病院,会教群医瞪眼,用啥仪器恐怕都检查不出毛病,你说它啥都没有说乎,它啥都说啦。你说它文理不通顺乎?它简直通顺得很,还可以作「观止」之文读。你说它没有思想乎?它每一句话都可以引伸出一本书。但你看了之后,却觉得人生空虚。这种毛病必须作大手术检查才行,不信的话,抽血试试。呜呼,包管抽不出来血,盖它根本就没有血,这是最最致命的问题。忽然想起一事,阁下接过政府机关的官文书乎,看他们的称呼,就可窥知一二。凡是官崽,都好像具有祖宗遗传下来的 三传统,视他人蔑如也。在「受文者」栏内直书「张三」二字,信封上亦然,好像加上点称谓,他的社会地位就会猛落,政府的威信就会dàng然无存。有些人则念古文念得甚熟,书曰:「张三君」,这真是一字千金,你说「君」字不太礼貌乎?他马上搬出辞典叫你瞧瞧。可是你如果也称他为「君」,恐怕他能跟你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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