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很高，没有石阶。

    王不识沿山路绕行而上。

    烟雨蒙蒙，一路上尽是些淹没在雨雾中的花草。极目远望，远处的群山亦被蒙蒙烟雨笼罩，隐隐约约现出些曲线。山川河流在天地间全都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只有晕开的颜色。苍翠透过淡白，全数变作了轻烟如梦。

    王不识走了两炷香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巫女卫们所在的住址。这个地方并没有位于山顶，而是在这座山的半山腰处。半山腰处被人开辟出了一块巨大的空地，周围怪石遍布，奇松挺立。空地靠着山体的部分，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不过这个洞穴看起来明显是人工所为，十分平整。

    洞穴的顶上刻了几个字，岁月蚀刻，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字迹为何。

    洞穴的对面，空地的边上，伫立着一座石像雕刻。

    这座石像和常人等高，虽然看得出经历了不少风霜雨雪，但是石体依然不显衰败。只有石像座下偶尔显露出的青苔，提醒着人们曾流经这座石像的悠久岁月。

    这座石像眉眼温柔，脸庞秀丽，虽然并不是言语的姿态，但是嘴角依旧含着一丝笑意。它微微垂头守望着下面的巫族村落，千年不倦。这座石像是位女子。

    不知为何，王不识看到这座石像，总觉着它的原型，那位千年前的巫女或许并不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样，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王不识心中隐隐觉着，那石像脸色柔和，神情悲悯，不像是那带领一族披荆斩棘前进的女子领袖，反倒像是一位生于人世间的女菩萨，心中怀着这世间茫茫众生。

    不知不觉中，王不识在石像旁边久久站立，凝视着石像看去的方向。这位千年前的“云霖巫女“，就算是已经逝去了，也仍放不下她的同胞和子民吗？

    大巫师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王不识背后。他也没说话，只是背着手站着，和王不识一起低头望向下方。

    烟雨苍茫，山风来去，山下的村落仿佛飘在了云中。

    大巫师悠悠开口，“望着这风景，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王不识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风景虽美，但我此刻心里却都是刚刚死去的人们。一想到他们临死前的挣扎和呼喊，想到那天的惨状，我就心绪难平。”

    大巫师晒然一笑，“怎么，你身为一个人族，看到我巫族子民丢失性命，也会心中不忍？”

    王不识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连一花一草，伤了它们，尚且会有人心酸流泪，更何况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巫族和人族虽然界限有别，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别于地缘，传于历史，其实未必是不同的。大家其实都是‘人’，人看到自己的同胞同类死了，又怎么会不心有戚戚然？”

    大巫师笑笑，“这么说来，你认为巫族和人族其实是这天地的一母同胞喽？”

    王不识平静道：“正是。我这一路行来，并没有看到巫族和人族有何根本差异，区别只在于语言不同，传承不同而已。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确实，王不识自幼长于深山，一直在一尖峰上长大。季愚和叶芸并没有给他灌输过什么人巫有别的思想。就算是得知他们这次要前往巫族领地，季愚二人也只是稍加提醒要多多当心而已，并没有对巫族表现出任何的别样看法。

    巫族和人族的纷争，在王不识看来只是历史传下来的世仇所致，可以归结为文化传承的矛盾上。其实，并不见得有多大不可弥合的矛盾。

    王不识此刻将自己的想法坦然说出，心中并没有什么刻意讨好大巫师的情绪。

    大巫师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他只是笑笑，摇了摇头。

    “年轻人，有些事实恐怕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子。这个世界的事情太复杂了，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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