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背着一个大柳条筐,我挎着一个小竹篮子,一起出了院门,朝村子后头的山坡走去。早晨的薄雾逐渐散开,显露出近处的田野和远处的山丘。
赵家村并不大,总共才有六十几户人家,大部分姓赵,都是祖祖辈辈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只有几家外来户。村子周围是平整的农地,一大半都种的小麦,种小麦的基本上就是镇上黄地主家的地了,因为黄地主有子侄在外做官,怕被人说盘剥乡里,影响官声,因此收的租子还算厚道,村民们几乎每家都佃几亩,我家也佃了五亩,都是大爷和爹在侍弄。
据奶奶说,家里原先也有十几亩好田,不过为了供爷爷读书,陆陆续续地变卖了一些,等爷爷考上秀才,只剩下了亩。考上秀才的爷爷无财力继续考举人,就安心地在村里开了个私塾,教学生得些束脩,日子倒也过得,那个时候爹已经三岁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当初爷爷为了考秀才,彻夜读书,把身体熬垮了,这一放松下来,病疾就来势汹汹,为了给爷爷治病,太爷爷把剩下的几亩田也都卖了,还跟他堂兄借了几两银子,什么人参,灵芝都用上了,结果爷爷还是没撑过去,撇下父母妻儿,撒手去了。爷爷是独子,也没个兄弟帮衬,为了还帐,更为了养活年幼的大爷和爹,太爷爷只得投到黄地主门下,帮着四处收租,记账,太奶奶则在家帮着奶奶养猪喂鸡看孩子,好容易把大爷和爹都拉扯大又都娶了媳妇,太爷爷和太奶奶也相继下去跟爷爷团聚了。
大爷和爹小时候没去学堂上学,跟着太爷爷识了几个字,因为家里太穷,没钱买纸笔,后来太爷爷又忙得顾不上他们,因此长大后并无所长,只能闷头种地,农闲时再到镇上打零工。这几年家里好过一些,奶奶就每年攒点儿,准备让大堂哥和二堂哥也去读书,却没想到这俩兄弟连年闯祸,赔出去不少,只能再接着攒,而且也怕他俩这没轻没重的性子在学堂里闯祸,想着缓上两三年再说。
奶奶拉着我的手,一路走一路说,什么范家娘子带来多少陪嫁,赵二婶儿养了几只鸭,谁家的年猪肥,谁家的菜地好,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我知道奶奶这是寂寞了,爷爷走的早,太爷爷太奶奶在时还好,现在家里除了我,也没人陪她说话了。大爷和爹从早到晚在地里忙,五亩地的活计太多,累得回家吃了饭就进房歇着。娘是个闷葫芦,姐姐随了娘,大娘脾气急,而且她家的俩小子太能淘,几乎每天都会把衣服裤子穿破,因此大娘整天活儿不离手,又缝又补的,还要做父子三人脚上的鞋,跟奶奶说不上几句话,而且也因为她总说奶奶偏心,奶奶也不大喜欢搭理她。
这里的人结婚生子早得很,奶奶今年才刚刚四十出头。仔细看去,奶奶其实长得挺好看,鹅蛋脸,杏核眼,鼻梁又高又直,但是常年辛苦劳作又吃得不好,脸色黑黄,皱纹也多了一些,十分美貌也就只能显出来一分。我五官随了奶奶,不过由于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下巴尖的像老鼠,显得眼睛特别大,活像非洲难民营里跑出来的,再配上一脑袋枯黄稀疏的毛,呃不对,头发,简直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都快八岁了,看上去却好像六岁不到。奶奶每次看我,都流露出一种货砸手里的惋惜,心痛的神情。
路很长,奶奶一路说着说着,就又说到龙虎二兄弟,说起前年秋天,大龙上树摘果子掉下来,把褂子从前襟撕到后背,生生糟蹋了一件儿好衣裳,去年春天,天儿还凉着就下河,二虎又丢了只鞋,那还是奶奶亲手给纳的鞋底,费了老大功夫,又说到赔出去的多少多少铜板,就只听见奶奶把牙咬得咯咯响,呼吸急促,我一看坏了,奶奶又陷入对过去赔了很多钱的痛心,和对将来可能还要赔很多钱的恐慌中不能自拔,得赶紧转移话题,急忙大声喊道:“奶,你看那边是不是跑过去一只兔子,咱俩去抓来吃吧!”奶奶听我喊她,就回过神,慢慢地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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