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斓垂首,轻轻摩挲捻转着颈上的玉坠。
莹澈如冰,却触手生温。琇莹玉本就只产于燕国辽东1,这样好的冰料更是一年也难得几块,如今咸阳宫聚敛天下珍宝,这也不是什么罕物了。
芈斓的指尖抚过内圈阴刻的蟠虺纹2,雅而不工,朴而不拙。透雕的凤凰更是精美绝伦。这是王孙寿几十年前的作品了3,自然比不得他的沤心之作传国玉玺。只是这玉珏几经辗转,终归离散。玉玺怕也很快要易主了。看来,物往往比人更加长久。
正欲晾起绢帛,却见一只蚂蚁不知从何处爬上了绢帛,许是被墨香吸引。
芈斓随手拈起瓶里插着的一支芦花4,把蚂蚁引上去,往旁边盛花的水瓶里一蘸,仍旧插回去。
晾起信,唤了懿儿进来。
“风荷馆和玉英宫现下可有人住着?”
“都已改作冷宫,住着失宠的妃嫔。”
“她们都是入宫未满三年的,每人赐钱……”芈斓想了想,问道,“粮食市价多少?”
懿儿努力回想一下:“前些年太子还在的时候,提过粮食市价已经涨到每石一千六百钱了5,这些年肯定是只增不减。”
芈斓不无感喟:“是啊,满宫里也就他敢提这些事。”
她心算一下:“那就每人赐钱五万,打发出宫。另外吩咐下去,其他妃嫔有自愿走的,八子以下,每人十万,美人十五万,良人二十万。”
懿儿很惊讶:“宫里的妃嫔娘娘们不留给君上吗?”
“他没有这个心思,再说了,他想要让他自己选。这些是胡亥的女人。”
懿儿心悦诚服道:“明白了,奴婢立刻去办。”
“回来——”芈斓又好气又好笑,“你做事什么时候这么毛躁?”
懿儿脸一下子红了,嗫嚅道:“奴婢失礼,殿下恕罪。”
芈斓接着吩咐道:“等她们撤走,把两座宫殿打理出来,要像没有人住过的。”
“是。”
“风荷馆的荷花还在吗?”
“还在,当初先帝让宫人们重制过荷香茶6,说味道不对,杀了好些人,还要把荷花拔了,幸好当时拔的不干净,改成冷宫后重新长了出来。”
她答得详尽,芈斓却不吭声,一阵子才说:“别老是先帝先帝的,以后,以后还是叫十八世子。”
“谨遵殿下吩咐。”
“眼下是九月份,荷花都开尽了吧?”
“还有开着的,不如以前繁茂了。”
芈斓这才起身,取下信,一面折好,一面淡淡道:“疏落些自有疏朗清淡的韵致。明天把我的东西搬进东庑房最靠近配殿那间,我要搬过去住。”
懿儿失色道:“殿下怎么能住那儿呢?殿下住庑房,奴婢们岂不是,岂不是要往马棚里去了吗?”
她意识到自己僭越了,慌忙改口,偷偷看着芈斓:“奴婢明白殿下是想空着正殿,可殿下的身份至少也该住东西配殿。”
芈斓不觉一笑:“西配殿我小时候也是住过的7。东配殿是扶苏住的,那年华阳太后新丧,我跟着他回风荷馆,是婢女的身份。他给我挑了离他最近的那间庑房。”芈斓对自己曾经的身份没有半点难为情,边封信边娓娓道来。
懿儿看着她安恬沉静的神色,看着这位先太子最钟爱的侧妃,升起一种说不出的神往。
“那时候还挺烦他的。”檐下传来大雁扑簌翅膀的声音,芈斓抬头望去,结束了这个话题:“可现在住的惯的地方除了东宫也就是那里了。”
意识到芈斓已经说完,懿儿很是意犹未尽,又不敢再问。
芈斓起身:“把相邻的那间打通就行,下去吧。”
“那,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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