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浇的战甲已有些破损,不再鲜亮的颜色与脸上的疲态都昭示着,这位领兵沙场数十年,所向披靡的王者,如今并不恣意纵横。他甚至生了华发,斑斑驳驳的两鬓,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横空出世、众人艳羡的少年。
他弯起双臂将我抱了抱,诺儿憋着嘴死揪着他的衣摆,但他的大手只在他的小脑袋上抚了抚,就唤来侍女将他小小的孩儿抱走。我知道,他是怕自己身上血腥与尘土的气息,沾上幼嫩的孩儿。外人眼中的他再暴力不仁,面对自己的孩儿,他却总是温柔的。
我把手放进他的臂弯,依偎着朝里走,摊满几案的果壳碎屑尚未收拾,我有点羞愧,瞟了他一眼,一抬头却发现他满堂四顾,仿佛正搜寻着什么,眉头还微微皱起,带得我心中警铃大振。
我把默禹那头的碎屑抹得特别干净,他坐过的小榻也摆放整齐了,寒浇应是察觉不出这屋中来过旁人,那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并未让我忐忑太久,遍寻不着,便侧头来问我:“池雾在你这儿吗?”
埋伏这许多年,旁得没学会多少,拿捏面皮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见他并未提及默禹,且口气亦算平常,便也随意答道:“她不在啊,怎么了?”
“听说她今日带了一个陌生女人进宫,说是她的帮手,但现在是什么时刻,宫内怎可进闲杂人等。”
不过是一个绣院做活的带个帮手进宫,这么点零星小事为什么寒浇就上心了呢?
我朝身后的琪儿摆摆手,她忙将房门合拢了,而我欢快地奔到几案前,替他倒了一盏寒潭香,笑嘻嘻地递给他:“陌生女人?这我倒是不知道,但池雾绣技了得,各院都抢着请她做活,她自是极忙的,平日里也见她带过帮手,夫主又何必为此等微末小事置气呢?”
他在掌间转着杯盏,寒潭香澄澈清莹,淡香氤氲,他却不喝,撞进我眼里的目光比世间一切都更深邃:“艾儿,你可晓得何为谍人?”
我怎会不知呢?
寒浇,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是在怀疑我,是已经确定身份,还是真像表面上那般,只是随口问一问?
胸口有一团火焰在烤噬干柴,我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混合着心跳拱入耳框,但我只做出了努力思考的样子,咬着唇道:“谍人?恩……不知,闻所未闻。”
他并未如我想象般冷笑,然后戳穿我,他只是徐徐坐到床榻上,招呼我也坐下,说:
“四年前我们前往斟寻的路上颜夕遇袭身亡,当时被围在中间的四辆马车规格完全一致,又是夜间,敌军就算来袭也应该对着四辆马车同时进攻才对,可他们偏偏能精准地选中颜夕乘坐的马车。月前火烧军营,又是熟门熟路的直击最大两座,就好似他们在军营中待过或者看过完整的布局图一样。再之后,我在东营设下重重埋伏,也被他们轻巧避开。艾儿,我总有一种想法,可能很匪夷所思,但我的确觉得我身边有个人,他表面上对我忠心耿耿,却在暗地里窃取着各项军中密保,凭此去帮助我的敌人。他就是谍人。”他顿了顿,眸中波光潋滟,“艾儿,你能理解我吗,我的这种想法,你能理解吗?”
他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了期待,像个极力想获得认可的孩童,如此少见的神色,让我在刹那都有些晃神,声音模糊道:“您的身边有个人,他看上去忠心耿耿,却在暗地里伙同您的敌人?您是指……淳昶?”
“不,和他不一样。淳昶在最初为我所用时,绝对是对我忠心不二的,但我指的那个人,我有感觉,他一定是在一开始就是为了我的敌人而来的。”
我极力回想着第一次从默禹口中听到那套奇思妙想一般的计划时那种错愕和混乱,小心翼翼地措辞:“夫主的意思是,那人归属于您的敌人?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来到您的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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