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帝下葬后第二日, 楚钰像往常一样,换上一身光亮的衣裳,往寿安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今日的皇祖母看起来很精神, 穿着翟意, 正襟危坐,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精神。
楚钰突然间感觉到,答应父皇的不让皇祖母知道他驾崩的事仿佛被谁透露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走到太皇太后身前, 行了礼。
太皇太后笑道:“钰儿来了, 坐。”
“祖母今日精气神很好。”楚钰坐到太皇太后下手边, 小宫女上前奉了茶。
太皇太后道:“祖母依稀记得,往日钰儿都是跟着你父皇一道来给祖母请安,近来可是前朝出了什么大事?你父皇抽身不开?”
楚钰道:“祖母明鉴,北面乌桓族欺人太甚,新任族长乌维常带着他族人扰我边境, 父皇前些日子便说要御驾亲征,现在大军已经出发,指不定已经快要和乌桓族的兵将们对上了。”这番说辞,楚钰早就想好了, 就是防备着皇祖母几时清醒了, 问起他父皇, 他好流利对答。
“是么?”太皇太后右手掀起茶碗盖, 不经意说道:“哀家的确偶尔会犯糊涂, 有时甚至会将你认做铖儿, 可是那二十七声丧龙钟,哀家听得真真切切。我那皇儿,驾崩了?”
楚钰犹豫了一下,又看向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
太皇太后又道:“你不必看她,实话说给祖母听,是你做孙儿的本分。祖母这辈子,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任何事都不能将祖母打败。”
楚钰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太皇太后身前,跪了下去,什么话都没说。可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说,也就相当于什么都说了。
太皇太后颤抖着右手端起茶碗,温热的茶水无论如何都入不了口。
楚钰道:“父皇叫儿臣瞒着祖母,就是怕祖母太过伤痛。”
太皇太后道:“皇儿的梓宫已入了西陵?”
楚钰点了下头:“就在昨天。”
“哀家想去瞧瞧。”太皇太后紧盯着楚钰双眼,目光中透着哀伤,“孙儿,你父皇病重时,你就该来找哀家过去瞧瞧,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苦的,是白发人没能见黑发人最后一面。徽儿十多年来勤于政务,哀家早在五年之前就已劝他,以自个儿的身子为重,江山自有你们这群后生去看护。他终究没能听哀家的话。”
楚钰道:“祖母年事已高,孙儿着实不愿祖母再往西陵去。地宫阴冷潮湿,由孙儿去为父皇上香就够了。”
太皇太后扶着老嬷嬷的手站了起来,走到楚钰身前,双手扶起楚钰,道:“哀家知道孙儿已登基为帝。你放心,哀家虽偶尔会糊涂一些,可是西陵是咱们老祖宗的地方,你祖父早已睡在那儿,哀家去了,反而会神智清明。你若实在放心不下,陪在哀家身边就是。”
楚钰实在还有些犹豫,见皇祖母的架势是非去不可了,只好命夏春去安排马车。
两日之内,两进西陵,楚钰的膝盖隐隐疼着。他顾不得弯腰去揉,紧紧扶着老祖母的手臂,下了地宫,走到开阳帝的牌位前。
太皇太后右手拄着龙头拐杖,由楚钰扶着坐在牌位前的蒲团上,左手自上而下抚着上面的字,道:“徽儿,你不孝!”
楚钰一怔,瞧了祖母一眼,却还是乖乖站在一旁,听祖母到底要对父皇说些什么。
“你是怕哀家知道你身子不成了,伤心难过,才这么久都没到哀家的寿安宫去请安,是么?”太皇太后抚着牌位仿佛就在抚着儿子的脸颊,“他们都说哀家时而清醒,可大部分时间却是糊涂的,可在哀家看来,你才是真正的糊涂!自从那二十七声丧龙钟响,哀家一直都醒着,盼着我的皇儿能再来寿安宫请安。可哀家心里知道,徽儿也像他父皇一样,离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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