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晗生微微垂了垂眸，久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过了很久，他突然有些沙哑着嗓子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阿姐，哽着声音道，“此番若是我同兰若和你一起回江楚，你可愿答应到时候，你一说服顾三哥就同我们会面，之后我们一大家子安定的生活在一起？”

    他抬着眼睛看她，一双清明的眼睛分外干净透彻，那是一种能够看穿人心的透彻。晗生这一生都活得清醒分明，要他南下可以，北上也没问题，可他想要的不过是这一大家子安安定定。不为军阀所累，不为世道所牵。

    灵犀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强扯了扯唇角，露出无端苦涩的笑意来，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却是满眼的笃定以及骇人的沉静，“只要三哥鸣金收兵，我定会去找你们。到时候，无论这江山天下属了谁家的姓，都与我无关。”她顿了顿，轻轻又抿了口茶，眼神也变得空灵起来，“那时候……我们去江楚开一个戏园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再也不理这些尘世纷争了……”

    管他军阀混战还是政府内乱，都作一场春秋大梦，随它去罢。

    那时候，一切都再与她无关。

    晗生看着自己阿姐笃定的神色，下意识的同自己夫人眼神交替了一秒，沉默着垂了垂眼睛。

    他虽对自己阿姐如今的这份笃定仍旧保持着万分的怀疑以及不相信，却是无法不被她虽说的那段日后怎样所吸引，他也知道江楚定是要比上海和北安太平的多，哪怕他不愿意自己的一辈子当真就随着这世道所牵，可如今，他还有一个夫人以及肚子里的孩子，他着实是不能不为自己的家人以及孩子想。

    南军北上的攻势很快，兼之穆彻做了北地司令之后竟是整日沉溺于酒池声色之中，对战事都变得疲于应付，颓废无比。故不到三日的时间，北安竟是被南军的军队整个占领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场仗打到如今，早已经变成了南北两地统帅私人恩怨的斗争，一个闭门不出，一个倾尽所有兵力也要逼得另一个出来。

    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到底要打多久。

    从灵犀劝说的那日，晗生和兰若一家就已经开始收拾了准备出发的行李。从平日里握在手里把玩的血玉核桃到唱念做打时最爱的那一身红绸花底的绣边戏服，装了整整三大马车。

    “晗生素来念旧，但凡是他有些感情的东西，恨不得全部带走……”兰若穿着一身素兰色的旧时旗袍站在燕子楼的门口，颇有些眼眶微红的看着眼前装了三大马车的东西，白皙的鹅蛋脸丰盈润泽，目光转到眼前深红色的戏楼牌匾之时，不禁抿了抿唇，一双杏眼里也有了盈盈泪光，“我何尝又不是如此，若是可以，我倒是真想将整个燕子楼都带走……”

    天边的日头还没有那么的亮，整个天灰蒙蒙的，带着清晨的懵懂与不清醒。灵犀将手轻轻搭在兰若臂上，目光也望了望眼前这也有了几十年历史的戏楼，“这一走，也未必是不会回来了，等将来天下太平，燕子楼的门依旧是会再开的，到时候这里还会是北地第一戏楼，祖师爷的唱艺依旧是会发扬光大的。”她微微笑着，这样安慰道。有份念想总比没有的好。

    兰若点了点头，抽出手帕抹了抹眼泪，可巧晗生从最后一辆马车那儿走过来，看见兰若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便大步过来，一面夺过手帕替她擦着眼泪，一面道，“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又不是去赴死的，不回来了。”

    晗生说话素来比较直，有什么说什么。仅管知道他是在安抚兰若，灵犀还是微微蹙了蹙眉，拍了他一下，有些不悦道，“说的什么浑话，赴死这两个字是随便说的吗？”

    晗生被自己阿姐打得一愣，愣怔了半响后自知语失，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自己夫人，突然有些稚气的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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