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华接到医院的诊断书后，立刻全身瘫软，那上面的字像是一颗颗重磅炸弹，恣意毁灭着她依稀尚存的小小的心灵家园。“余桂宝，男，38岁，脑挫裂伤，腰椎第一二脊椎压缩性骨折，马尾神经损伤伴截瘫。”

    丈夫刚做过手术，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床头的输液瓶一点点一滴滴，倒像是滴落在丁家华的心头，令她遍体寒澈。带来的钱，已经用光，案头放着医院的催费单，这么多年来省吃俭用余下的一点积蓄，原本是想给自己开个衣店，看来这又成了一个泡影。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她连想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可却找不到一点依靠的地方。

    暂时停学了，奶奶去医院帮着料理伺候舅爸，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婷婷要回家帮忙，不让，她还小，家里的事情她还插不上手。五月将尽，新菜籽大量上市，油坊的门市还得开下去，一家人今后的日子还指着它过呢，无论如何也要支撑下去。

    邻近的农户把晒干的的菜籽送来，换油。留下籽饼作为加工的报酬，这是上等的饲料和肥料，也是油坊的主要收入，有的机榨油厂还把这里的饼买回去重新榨油。

    天不亮就早早起床，点燃柴草，将黑油油的菜籽在大炒锅里翻炒，再经过碾蒸就可以踩压成饼了，熟粉的温度高，赤着脚在饼上踩，有如蹈火。最吃力的还是撞榨，硕大的油锤前端箍着铁圈，从结实的房梁上垂下两条粗大的铁链拴在油锤的重心部位，结实坚固的上好檀木木楔牢牢地固定在地面，经受着油锤无数次的撞击。

    已经能熟练地掌控着方向和节奏。一次次使油锤准确沉稳地撞向榨楔，他喜欢听到那菜油汩汩流出的声音，闻着四溢的油香，他感到一家人的生活还在继续，命运没有击垮他们，他有力量有信心使这个家重新焕发生机！

    在医院治了一个月，家里的一点积蓄花了个精光，还是没有起色。出院回家，余桂宝下肢截瘫，躺在床上不能翻身，双腿就像被绳子捆住一样，持续性的灼痛从未间断，有时像有一百度的热开水在烫。开始时靠吃止痛片，每日几次，后来就不再吃了，每片药好几块钱，他怎么吃得下去？扛着吧，这么多苦已经吃了，再多点痛也不算什么。

    心月法师来看过他多次，运功按摩，针灸煎药，减轻了他不少的病痛，双腿渐渐有些知觉，可以稍稍移动了，但看来还需要更长时间来逐步恢复。

    丁家华心急如焚，油坊本来在丈夫和的操持下，尚能运转，现在家里的顶梁忽然就这么塌下了，还要把人伺候，他有时夜里要多次起夜，她刚睡着，就被叫醒，弄得现在经常失眠。虽然每个人都上满了弦，还是无法应付得下来。是很能干，可他还要每周去学校上些主课，这样打下的油自然比以前的少多了，日子越过越紧巴。她常恨恨连声，悲叹自己的命运，对躺在床上的丈夫也没了好脸色，甚至将怨气洒向，要不是这个外来的“扫帚星”，自己这个家也不会败兴成这般田地。她对嚷叫道：“家里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读什么中学？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又换不来饭吃，明天不要上学了。”她让停学在家专心打油养家，自然不肯，奶奶和婷婷也坚决反对，余春舟老师和心月法师一再前来劝说，丁家华一句也听不进去，后来镇里的领导出面，并答应根据她家的困难情况，免除两个孩子的学杂书本费，并给与一定的经济资助，她才不得已松了口。

    自觉有失面子的丁家华，在家里越发没有了好声气，可在每每发泄完自己心中的烦躁之后，得到的是更深不见底的虚空。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爬上眼角的鱼尾纹，昔日油光发亮的发辫甚至开始出现白发，她突然从心底里着了慌，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就这么完了？真的就这么守着一个瘫子苦熬日月？她咬紧牙龈，紧闭双唇，一个盘亘在心里已久的念头倏地冒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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