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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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月,我来这家公司快一周年了。吃午饭的时候,没见到梦仙。我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她告诉我,她在外面,一会儿要和黄总见个客户。我说:“见客户,你怎么去呢?”她说:“我去怎么了?以前苗总的时候,也常出来的。”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不安。
那天下午,我心烦意乱,工作起来总是分心走神。天阴沉沉的要下雨。我正惦记着梦仙,看见黄部指了老彭喊,“你这一个孔都镗一天了,用手指抠都抠出来了。”老彭那个工件有砂眼,镗刀片没转几圈就碎掉,换了一盒刀片也没做出一个孔来。我走过去说:“铸件有砂子,谁做也是这样。”黄部一脸骄横,“你们泊头来的都这样,干起活儿来磨磨蹭蹭,一点也没有效率。”一句话,把我对他的火全激起来。我说:“我们干活儿怎么就磨蹭,谁不服跟我比。”
不是我自吹,这些人在干活儿上,我谁也没放在眼里。我只服两个人,一个是老杜另一个是老高,他们一走,我也算矬子里面的将军了。
黄部说:“有点技术有什么了不起,技术再高也得听我的,我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如果不是想到梦仙,我一拳非得把这小子打趴下不行。黄部见我两眼杀气,背了手大摇大摆地踱回办公室。
想到黄部的话,我的手就气得发抖。带了情绪工作是可怕,情绪这东西就是一个无形杀手,随时随地都有偷袭的危险。我颤抖的手在操作面板上敲了一个程序。一按启动,机床嗡的一声运转起来。然后骤然一个俯冲,象老鹰发现陆地上的猎物,凶狠地扑下来。当我意识到不妙,去拍急停时,一声脆响伴着火光四射,壮观而刺激。堵在我心里的那些愤怒,被那声脆响一下子击得四分五裂。事故就这样瞬间发生了,又在瞬间恢复了平静。我心里一下子豁亮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和过瘾。几个朋友围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什么也没说。那些新手,有几个曾经给我当过学徒,一个个幸灾乐祸看我的笑话。我冲他们吼一声,“都他妈给我滚,看什么看。”
生产部办公室。几个部长和高工围在现场,桌子上摆着被我撞坏的那把日本进口刀具。生产部周部长看了我一眼说:“咱可是二百多万的设备,这一把刀就一万来块,还有工件,机床主轴可能也出了问题,你那台可是新换的主轴。”我一言不发,心里倒有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几位高工都阴沉着脸,如丧考妣,谁也不出声。周部又说:“公司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重大的损失,尤其象你这样的老技术工人,这种低级失误是不应该发生的。”我轻蔑地扫视了他一眼。他象个娘们儿一样叨叨嘴。“你这事只有请示黄总才能决定,这么大的损失……”
我没耐心听他说这些废话,转身往外走。“你要干什么去?”周部长叫住我。“我去找姓黄的。”我说得理直气壮。全厂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敢把黄总叫姓黄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个屁也没放。
黄总的办公室锁着门。我返回车间,黄部正守在我机床旁观看现场。我没答理他。他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流露出一种类似取笑的表情我有一种要揍他的冲动。苗增兵过来说:“沈哥没事,撞床子很正常,干咱们这行哪有不出点儿事故的。”我凄惨地一笑,往车间外走。黄部问我去干什么。我说:“你还想让我撞一回是吧!”这小子没接上话来,扭头走了。
我看了看手机,快下班了,梦仙和黄总还没有回来。打电话问梦仙去了哪里。电话一通,就听到梦仙断断续续的抽泣。我问原因,她没说。她说:“我在家,你回来吧!”
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开始掉雨点。砸在我脸上,有些冰冷。门卫操着山东话对我喊:“小沈,还冇有下班呢,早退罚款。”我回头指了办公楼,说:“罚他奶奶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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