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这一个月的脑子一直嗡嗡作响。
在幻境里,贾赦成为自己妻子张氏所度过的那一生,度过了前十七年的无忧无虑的闺中生活,两年与“自己”的甜蜜时光,再之后就是被困在四方天地,血淋淋的煎熬痛苦。
他作为鲜衣怒马、走马章台的勋贵子弟,当孩子从自己身体里滑出那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何为无法斩断的“母子天性”。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真正变成了一名女子,孩子的哭声笑脸,时刻牵动着自己的心弦。
看到那样一个红彤彤的小人儿,在眼前一天天长大,会爬会走会叫“爹娘”,那种目睹生命成长的喜悦,他从来没感受过。
他曾期待过秋娘肚子里的那个的降生,可惜因保养不当,孩子胎死腹中,秋娘也一并去了。
因而,瑚哥儿早殇,他的心就像遭受了两重重击,一个是为人父的,一个是为人母的。那种如潮水般的痛苦,绵绵不绝,极度哀恸后还会时不时刺上几下。
贾赦一出幻境,他就抛下刚生产的妻子,猫崽子样的儿子,逃避现实似的躲到老太太的蓬寿堂。
若是被卞钟知道贾赦这刻的想法,肯定嗤之以鼻。
遥想当初,贾张两家门当户对,一个是豪门勋贵,一个是世家大族。一个掌管了金吾卫上将军一职,一个是保皇派的执牛耳者。当时的皇帝非常信任这两家,又希望能给太子增添助力,就给两家年纪相当的嫡长子嫡长女赐婚。
后来天子疑心病犯了,把高高在上、宠爱了几十年的太子打落尘埃,而贾张两家文武结合更是犯了当权者的忌讳。
贾赦与张氏的婚姻为何会走到那一步,以上都是外在因素,内在因素还是贾赦和张氏的性情不和。
一个沉溺于情情爱爱,临死前才望着刚产下的小贾琏悔悟,一个小看了内宅女子的心机手段,错把做戏当真情。
最后变成前世那样的悲剧,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晌午。蓬寿堂。
荣国公老夫人谢氏被身边的丫鬟扶起下床,一边撑着病体,一边与乌嬷嬷说话。
“赦哥儿这段时间心神不宁,似是在担心什么。”
说到这里,老太太慈祥地笑了笑,“如今我这身体,也不知道能撑多久,赦哥儿只对在乎的人重情,又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唉若是我去了,不知道他以后会如何”
谢氏很担心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会被其偏心眼的生母磋磨,总想着帮他寻个助力,好让他一生富贵顺遂。可惜,世事难料,张家败了,荣国府前途未明,她的身子也弱成这样,倒叫人难以安心。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昏睡,今日才醒来。
听乌嬷嬷讲,赦哥儿常来蓬寿堂请安,为自己伺汤奉药,对她发自内心的担忧,叫她心里怎不烫贴
或许因为心情好了,她慢慢地,也能下床走几步路了。
只是她不想去应付那些虚情假意,这个消息并没有传出去。
“老太太今日可用过药几时用药用了多少”外面传来贾赦的声音,疲倦又沙哑,由远至近,应该是在向带路的丫鬟问话。
“赦儿来了”
谢氏眼睛里尽是喜悦,她急切地想见到宝贝孙儿,一刻都等不了
乌嬷嬷连忙搀稳谢氏,撑着走了几步路,就看见贾赦从紫檀博古纹四扇屏风转出来,谢氏的眼睛亮了亮,伸手想揽住他。
贾赦看到最疼爱自己的祖母下了病榻,眼睛顿时湿润起来,忍不住跪下抱着老太太嚎啕大哭,“祖母,祖母,你醒了啊孙儿好想你啊”
幻境里作为张氏的那二十六年,真的是恍如隔世。
谢氏也忍不住抱住贾赦的脑袋,眼中含泪,“好、好、好我的好孙儿,你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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