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堆树枝被摆在一圈堆砌好的鹅卵石中央,酒精被洒上些许用于助燃,打火机点燃一小束干草,当干草从夜晚的风中飘落到那堆树枝上时,火焰瞬间燃起。
温暖的橙色气流以刚刚燃起的篝火为中心向周围扩散,驱散黑暗与寒意。高温使火焰上方的空气密度发生变化,透过那一块看树木的影子,略微扭曲。
这片少有人来的林间空地有不少浣熊与梅花鹿的踪迹。周围的树木似乎是一种不知名的松树,现在树叶还是浓郁的深绿色,远处有几棵美洲红杉直刺云天,那种高大的树种总是格外引人注目。
塞尔玛和她papa坐在那个在水中飘荡的小木舟上,看着她daddy刚刚在岸上点起的火光。
她等待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钓竿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于是躺了下去,看见因为跟随水波的移动,星空如同延时摄影。
她想起了许多。
曾经刚到慕尼黑走出机场看见天际的火烧云的瞬间c去苏黎世参加大录取的那个八月末找脸书上的朋友借生物教材狂背的午后c在图书馆从黄昏到深夜恍然看见夜色为底的高大落地窗如同镜子照出一片片书架让她以为时空延伸的片刻c在慕尼黑理工加兴校区那片滑雪场眺望那栋有一座20兆瓦特中子反应堆的建筑的清晨c在维也纳莱蒙德剧院举着小望远镜看自己最爱的那个音乐剧演员饰演一个吸血鬼伯爵角色的夜晚c在安联球场为自己主队胜利欢呼的下午曾经的记忆仿佛突然变得鲜活,却又变得陌生。
她最爱的作家是梭罗,对方那种在时间的湖泊里闭眼任意飘荡,然后看自己被命运推到哪一片湖岸的心态c垂钓于湖水却仿佛在垂钓虚空的意境,那种字里行间因为博览群书而精神平静开阔的蓬勃幸福感,不愿生活在不安的c神经质的c忙乱的c琐细的世纪生活中,宁可或立或坐,沉思着,听任这世纪过去。
星光很美,让人想起那些遥远古老的神话,她突然觉得惊叹,汉尼拔身上居然也让她有那种平静的幸福感。威尔和汉尼拔,他们一个是顶级警探,一个是顶级罪犯,却是在灵魂上最相近相容的人,不得不让人感叹神奇。
汉尼拔生好火后,把兔子架到烤架上后,煮着鱼汤。
然后,在等待的时刻,他在画画。
他看着那片在湖面飘荡的小舟,看见星光大片的倾泻,猎户座分布在天赤道上的星辰让他想起丹尼尔·赛特那幅俄里翁之死的绘画,关于阿尔忒弥斯一箭射死自己挚爱的海神之子的瞬间。希腊神话中玫瑰色的爱琴海黄昏,战争c英雄c神灵c功绩等等不变主题如同奥林匹斯山永久燃烧的圣火,最后只能在逐渐湮没的信仰中化为柔和星光,随时代与纪元的变迁翻页,角斗士在雄狮被放出来之前,对穿着紫色丝绸长袍的帝王那句“一rituri te satant”1,成了半人半神的英雄的最后一抹余晖。
那个时代的人以为钻石只能被滚烫的公羊血软化而不可毁灭,莫卧儿帝国与非洲之星的璀璨光芒,都带有奴役与殖民的血汗,他却从来不认为如今有什么改变,克里特岛还不曾被两极融化的冰山雪水淹没曲折的海岸线,而曾经拥有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希腊却在债务危机中濒临国家破产;圣城耶路撒冷和被誉为人间天堂的大马士革,不过战火c种族斗争c宗教危机的培养皿;前往麦加朝圣的信徒转眼可以成为为所谓圣战在巴黎街头为自己那位最后的哈里发献身的恐怖分子
这就是所谓光辉过去美好此刻绚烂未来。
他嘴角有笑意,神色不明。
与思考同时进行的,是不曾停歇的画笔,他在画一只羔羊。
当鱼汤煮好的时候,塞尔玛他们终于靠岸了。
汉尼拔收起了画笔,走到岸边,从威尔手中接过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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