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人间世_时间篡改的记忆(第1/2页)  罗生门·回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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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篡改的记忆

    张怡微/文

    据说,最早的钟表来自于中世纪的修道院,但整齐划一的生活秩序从来不会反过来影响日常的时间。仿佛自从有了时间的刻度,我们就自然而然随着钟表的刻度起居、饮食,也随着绝对时间斩钉截铁的累积而日益衰老。繁衍与新陈代谢的更迭难免敦促感伤的蔓延,这便有了在世的追忆。怀缅流逝的时光,在文学上是永恒的贮藏。但追根溯源,很难说人们是在想念最好的自己,还是真的在追索时间本身负载的深意。

    出生在城市的人,总是试图在光怪陆离的嬗递中找寻到一个如山水般永恒的存在,得到的却往往是谬悠之说。唯有尚不及被清理的物质,尚留有所能辐射的断代想象,投射于时间的河床,此去经年以来,为人类不可靠的记忆做着悄悄的订正。近来,陕西民众发现了一百一十年前制造的钢轨,目前铁路仍在使用,令人惊叹。这不禁使我想到小时候家附近的徐家汇火车站。

    我在田林地区住了十八年,在那里度过了完整的童年和青春期。在我的记忆里,至少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宜山路每天都还有火车经过。黑白相间的横杆此起彼伏,呜咽的鸣笛声从来不会引来任何惊异的目光。我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每天都能看到因上班要迟到而失去理智的人,嗖嗖地俯身钻过横杆、越过铁轨,自行车铃被震得“铃啷”响。而后就是黑色的火车车厢喧嚣而过。横杆竖起,车流密如蜂拥。

    这座位于徐家汇凯旋路南侧的火车站,兴建于民国四年(1915年),通车于翌年12月。如果不是地铁三号线宜山路站及虹桥路站的建设,今年它也一百岁了。我上大学的时候,废弃的铁轨尚依稀可见,突兀地立在水门汀马路上。每次骑自行车经过宜山路,虽再没有横杆拦截,但难免会吃到“弹簧屁股”,提醒我旧年记忆里那个看新鲜打野眼的自己。然而上海人又是否知道,同样是在虹桥,如今的机场也始建于1907年。它并不是晚近才有的轮廓,而是早在百年前就规划好的空间。

    除了陆路,还有水路。几年前随着上海作家陈丹燕老师重访上海和平饭店,令我十分惊讶的是,和平饭店的改建工程,直至2008年才真正拆除了每间套房的行李间。那还是轮船时代的象征,旅客出门需要携带比如今的飞行时代多得多的随身行李,饭店不得不在客房内特辟一间储藏室。它似乎象征着许多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旧时日常,殊不知它的真正告别距离当下的时间也并没有太远。

    肇嘉浜没有浜、打浦桥没有桥,蒲汇塘借道穆家港再入龙华,我们父母那一辈才目击的更改,这便是时间的纹理。平面而言总是不起眼的当下,透开来随便一瞥都是百年。记忆的不可靠令集体的凝望和追缅仿佛并非事关历史本身的存在,而是历史之于我的存在;令对于城市时间的凭吊也并非事关岁月的感哀,而是沧桑之于我们的薄情。

    “沧桑”,就是原来是海的地方变成了桑园。通俗点讲是无常,但也可以理解为大自然的变化,其实那就是“常”。人们口中所谓无常的“无”,是人的想法。甚至连人的“意志”都不是,就只是“意见”。(这对我不利,所以我觉得我的“常”被打破了。)所以所谓人间正道,就是把这个私人的“常”还给流动的世界。你抓不住它,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掌握过它、掌握过这种生命秩序。

    前几年,我曾随着《新闻晨报》的记者重走工人新村。走过小闸镇的时候,我十分感伤。我写过许多小说,关于此地,关于田林,关于这有火车、有码头、有农地,也有火葬场的封闭地域,也有关于这里人的感情。这片地域看似可以通达四面八方,人们日日在望的都是向外的风景,事实囿于在地,它也能带领乡人完成完整的一生一世,不必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我非常喜欢小闸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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