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的时候,全是作家
他们只知道,课堂上有一股英吉利海峡新鲜空气的味儿,知道村子的外面还有个外面,此外面还有彼外面,同时看见了外面的希望和外面以外的希望,外面希望很多。
一些年后,全国最当红的那个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家想起,那时候天不亮就想去上学,在小学校的灶房里,趴在地上头顶着灶膛,借着烧开水的火焰看课本上的字,带着满头火星子等高兴老师来上课,心中是浩瀚的未来。
他还想起,有一阵子,高兴老师不讲故事,动员他们都回家偷东西。
春天,是城市里的美好,被歌颂的季节,在农村,是命悬一线的一个坎儿,头年的粮食吃完了,当年的还没下来,就挨饿。
东方会计的儿子去偷生产队喂牛的苜蓿吃,东方痛心疾首,感到很羞愧,很没面子,不敢出门。
罗汉无动于衷,没什么反应。
吃饭俱乐部解散了,没饭吃就不能俱乐,空地上冷冷清清,没有了一向的热闹。
罗汉也没反应。
瓦帽饿得发慌,睡不着觉,出门遛弯,走到场院,门口大槐树下转出个穿白鞋的女人,挎着个盖着白布的篮子,要给他馍吃,吓得灵魂出窍往回跑,后来逢人就说他的重大发现,遇见鬼能当饭吃,三天不饿。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超现实,春荒季节谁也顾不上了。
罗汉还没反应,假装没听见。
北方八十一公里的教训刻骨铭心,不能再去鼓捣新奇的发明,他已经洗手不干了。
等到队长夜里跑到邻村偷麸子让土地雷炸伤了腿,见到了血;等到拽虎他三叔拉家带口出外讨饭,见到了泪;罗汉骂骂咧咧,卷起铺盖就搬进了场院,要从土和柴禾里提取粮食,他的家族,从一开始就是干这行的,让人有饭吃。
生产队的场院以前是墓地陵园,天一擦黑,没人敢往那边去。看守场院,其实是个好差事,可是谁也不去,宁愿在毒日头下面拼死拼活从地里刨食,也不愿黑经半夜陪死人睡觉挣工分,当年支书经过紫碣石翻身的密事,知道罗汉连天雷都不怕,就放了心,照顾他,让他去干这个差事。
罗汉不迷信c不怕鬼c不在乎,他也正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自己的想法没人能理解,所以周围还是没人好,需要把自己放逐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年代,一个纯粹的c没有反对情绪的c允许任何想法发作,无法无天,不受限制的地方,要屏蔽人世间的任何愚昧来给他捣乱。
坟地最合适。
在丁香院,他做过类似的事情,发明过吃不完的馒头,还记得一些基本的路数,但是,少年时代荒诞的史前才具已经让现代的世事消磨了掉很多,另外,发明不仅需要智慧,也需要感觉,感觉也是一种智慧,这个,他现在没有。他得重新来。
好在身为一个史前未完成的可能性,物化为现代生命,他的意识微粒能够在几个维度之间来回串门儿,可以一分为二,在不同的时空中存在,相互缠绕,相互感应,相互通消息,他的思维,属于量子物理行为力学,不会被一个空间局限,故此,所思所见,超然于世。
现在,他能用的,只有玉米芯,高粱杆,麦秸这类果实已被吃掉的绿色垃圾,缺的东西太多了。
大家不知道他在窑洞里干什么,就知道他借了会计家祖传的红铜蒸锅和队长家的大水缸;在场院挖了发酵池;砌起一座烟熏炉;还赶着马车去了一趟县城,拉回一车锯末和一点儿豆饼,在一孔窑洞里装置了繁殖蘑菇用的温床。
那段时间,高兴在学校停止讲课,他号召都回家去偷东西,动员起小学生,从家里偷来红薯秧c麦糠c猪食什么的。他那些学生特别好使,都是背着空书包,跑着去,跑着回,一趟接一趟,根本就不是偷,是在家里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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