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冻河
门帘里许久听不到水声,也没有她好听的女声传出来。
“你新剪的头发,真好看。”宋伯良还傻傻地立着。
“怎么会好看,这么短。”
苏逸梵从里屋端着盆走出来,俨然女主人与自己的丈夫娇嗔骂俏。
“我不怪你,这事就算了吧。如你所说,我贱。”
“可贱人也有活着的权利,我还没有坏到以死谢罪的份上。”
她摸摸他粗糙的脸,从前,是多么的细致。
没来由地一声嗤笑,“白面书生,被生活逼成了汉子。”
“你去哪里?”
宋伯良见她里去,摸着刚才被她触摸的脸颊,迫不及待开口在她背后问。
她没有驻足也没有回答他,院门枝桠开合的声音告诉他,她走了。
他的心突然莫名空虚起来,一阵眩晕,瘫坐在凳子上,双手掩面。
然后猛然冲进外面白茫茫的天地,冲着她渐渐消失的影子喊,“苏逸梵…苏逸梵…”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喊什么,只是不断地叫她的名字。
最后对着冷空气,巷子里只剩他叫喊的回音和新添的脚印。
“对不起。”
总要活着,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天大的事情。
只要人还活着,就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
苏逸梵没有大学毕业文凭,也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一家报社做校对。
为此,她还改了名字。
以后,她不叫苏逸梵,叫苏青。
面试她的男人带着瓶底厚的眼镜,三十来岁却穿得老气横秋,一身灰黑,看不到一点彩色。
他拿着她的档案简历问她,“你叫苏青?”颇为惊讶。
然后又呼出一口长气,“才二十岁,你与写《结婚十年》的那名女作家重名。”
“是。”苏逸梵点头,不敢多讲。
[青]这个字是来自周青。
宋伯良说得对,她最对不起的人,是周青。
当年话剧社的男主角,她揭发了他,他才会被迫害致残,最后选择了自杀。
《满洲报》的副刊本是刊登些无关痛痒的通俗文学。比如侦探系列的福尔摩斯,比如张恨水的《啼笑姻缘》。
面试她的男人便是这家刊物生活专栏的主编,陈从牧。
他工作严肃认真,不苟言笑。
苏逸梵从来没见他笑过。
校对的工作枯燥归枯燥,好在事情并不难做。
三月的某一天,陈从牧问她,“明天是什么日子?”
她抬手翻开日历,[三月八号。]
“国际妇女节?”
“对,你的节日。給你放假一天。”陈从牧抿嘴对她笑,克制的笑,嘴角向上咧的角度很,不仔细观察看不出。
三月的东北其实还很冷。
她改了名字,有了正当的工作,穿起了时髦的羊毛风衣。
自从日本人被赶走,东北一下子涌入了好多的人。
被战争扰乱得千疮百孔的中华大地,反而被日本人统治许久的东北经济最为发达。
她又想起了周青。
“宋伯良?”她出门买菜,刚出门口就碰到了他。
“逸梵…”他主动去拉她的手,吞吞吐吐。“我…我想你。”
“大街上,别这样。”她躲开,从他身边快步走过,急迫想摆脱他。
她走在前面,在人流中忽隐忽现。
他跟在后面,也忽隐忽现。
“你跟着我!”她站住转身,倏然往后跑回了几步,到他面前,“到底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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