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许多年过去了，监狱里的姜智杰，依然会回想起那个虚弱的少年来。

    他的脸色疲惫而倦怠，黑色的眼圈里，逼仄着太多的情绪。好像已经拼尽了全身的性命，与无名的敌人战斗一样。

    他是自顾自闯进门的，却推着轮椅。那不可阻挡地颓败了的身体，好像一片枯叶，在起风的秋天里飘摇。

    但摄人的目光，仍闪烁在这片单薄的身躯里。

    “告诉我一切。”少年说话了，说得不像一个少年。

    他不只是历经过生死那么简单。

    “你是谁？”姜智杰问道，紧张地等待着回答。

    可是不速之客没有再搭理他，而是很缓慢地，拿起窗台上插花的玻璃瓶，嗅了嗅，更用力地嗅了嗅，然后物归原处、长叹、点头。

    “是真的花。真好。”

    然后他又不吭声了，只是看着窗外凋零的花园，听鸟鸣。

    开水壶开始发出沸腾的响声，给了两人间的沉默一个应景的配音。姜智杰想着转身去倒杯水，却又犹豫着是否要背对这样一个唐突又危险的客人。

    唐突的客人，唐突的少年。

    那时姜智杰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个老头一般虚弱的人，一进门来，竟会感觉他就是一个少年。

    他当然记得接下来发生的场景。

    那个少年把目光转回了鲜艳的插花，尔后长吁了一口气。

    “真可惜。”

    他似乎把姜智杰的问题忘掉了。

    他开始讲述起一所远方的大学里，凛然开放的花朵。

    接着是心感局、和平社、心战部队、灵能和序列者，诸如此类晦涩难懂的词。

    以及追杀，逃亡，战斗，叛乱，牺牲。

    绵延无尽，光怪陆离。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嘴唇微张，说着很轻的话音，迷离的眼神里，不知忧喜。

    “真的都是很好的人。”

    他递给姜智杰一份材料。

    姜智杰看着文件上的签名和标识，感到了那丝缠绕多年的警觉。

    他连忙翻了翻，终于依稀明白了来意。

    “有关他的事，我已经好多年没去想了。”姜智杰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他要我来找你的。他死了。”

    少年注视着姜智杰。目光凛冽，寒若冰霜。

    “告诉我一切。”

    他质问着。那语气，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冷。是迎面而来的，冷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姜智杰仍然记得。

    和现在这个偶尔漏雨的牢房有点相像。

    他睁开眼，看着水滴在自己的脸上。他颤颤巍巍地从墙角站起，环视了一下牢房之中灰白色的内墙，去小便。

    他老了。时光的色彩，正在从他的身上褪去。

    但他仍然无法忘记，那些可以被称作奇迹的景色来。

    那时月亮燃烧，那时海洋旋转，那时大地上的光芒好像茂密的树，欣欣向荣地滋长。二十四个太阳，在纯黑的夜色中轮舞；天空的裂缝，像爬虫一样蠕动。

    “那就是世界的本相。”他惊叹着，“非生命的物质，像生命一样璀璨。”

    世界在呼吸，他确信自己看到了。

    姜智杰回味着，直到犯人的嬉笑打断了他的思考。

    “喂，老先生，讲故事吧！今天讲点故事吧！”他们喊着，闹着，分明是想拿他寻开心。

    但他却端正地坐在了自己的床边，神情肃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准备一场学术报告一样，酝酿着将要讲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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