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精怪得很,远远地望见人来,即扯长脖子“嘎嘎”大叫几声,全体遁入水中。或溯流而上,然后离水登岸,隐入山林之中;或向下游急速滑行,跟溪水一道冲进辰河里。村人对这些鸭子虽然态度恶劣,但鸭子们对霍家村却颇为留恋,并不就此背井离乡,而是等到风声过后,又成群结队返回溪中洲上,且叫得更为大声。那叫声在霍铁根听来,简直就是嘲笑。那么多横行乡里的地主老财都被专了政,却奈何不了这些长脖子货,无产阶级的面子往哪里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霍铁根只有硬着头皮,强行摆出一副队长的派头,命令铜发爹把这些鸭子赶回来。没想到话才出口,就招来了铜发爹的一顿饱骂:你前世怕是只狐狸,偷鸭子吃还不嫌过瘾,今世还要变成个人来,天天要杀鸭子吃。没见过你这样吃鸭子的,骨头都要嚼成渣渣才肯吐出,你怕是条狗还是条狼?
霍铁根从小就有些怕铜发爹,被他这劈头一骂,口气立刻就软了下来。他脑壳子还算转得快,表示把鸭子喊回来,并不是为了杀了吃,而是由队上养起来,算是集体财产,卖鸭子卖蛋的钱,由队里统一开支。这些鸭子既然加入了社会主义社会,平时轻易也不会杀的,只是到逢年过节开大会,大伙才开开荤。至于管鸭子的人嘛,当然是铜发爹你喽。我霍铁根这次登门造访,就是要请你老出山。以前你是替地主老财放鸭子,受剥削;现在不同了,是替社会主义放鸭子,光荣得很啊。
他这一番话,倒让铜发爹动了心。不过铜发爹面子上仍是冷冷的,声明自己在霍铜福家放鸭并不是受剥削,福老爷是个爽快人,对他好得很。至于替队上放鸭,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在会上宣布,保证不得乱杀鸭子。霍铁根想到那些卖鸭子卖蛋的钱反正归自己支配,肯定有油水可捞,也懒得跟他争论受没受剥削的问题,马上点头应承。
队里开会宣布后,铜发爹拿着闲了好一阵子的鸭梢,走到溪边。鸭子们立刻停止了嬉戏,齐齐伸长了脖子望着他,就像流浪在外的孩子们望着前来寻觅他们的父亲。铜发爹左手捏诀,右手高高举起鸭梢,朝天划了三个弧圈,又向前摆了三下。一只为首的绿头鸭婆对天“嘎嘎嘎”地大叫了三声,群鸭立刻汇集,缓缓地向铜发爹游过来。看着这些重新归来的鸭子,铜发爹岩石般冷峻的脸上难得地泛出了笑容,显得很慈祥,也显得伤感。
当时亲眼看到这一幕,我爸说他对铜发爹佩服到心窍里去了,认为除了毛主席外,世上没有比他更神的人。但时势不同,运道有别,毛主席能在北京坐金銮殿,铜发爹却只能在北坪乡下当他的鸭子王。好在他当得很乐意,很安心,看那样子,只要能天天跟鸭子在一起,给他个皇帝做也不要。现在田地都入了社,属于国家财产,铜发爹不好再领着鸭群到邻近乡县打游击,吃白食,只能在北坪乡的地头上活动。他在溪边靠山处觅了块空地,砍了许多竹片,搭了个简易鸭圈。白天鸭子们就在溪中或山林里嬉戏觅食,到了夜色渐浓,不待铜发爹来赶,便在绿头母鸭的带领下,乖乖地回到鸭圈中。铜发爹把鸭梢在圈边一chā,就钻进离溪滩只有百来米远的土砖屋里蒙头睡大觉。北坪乡三面被山围着,经常有野兽前来光顾。老虎豹子这样的大牌动物惯于在深山老林中活动,通常不轻易现身。野猪也算大腕,除了自降身份在包谷地里搞搞盗窃活动外,也很难进村。只有狐狸、黄鼠狼这样的小蟊贼,没有身份地位的负担,窜来溜去,钻洞爬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最让人头疼。跟公社那些干部一样,它们喜吃活鸡活鸭。我家养的芦花大母鸡就是被只黄鼠狼吸光了血。那家伙,在村里几只大狗的围攻下,居然还能从容遁去,真有点道行。这样的家伙,看到几十只鸭睡在一起,而且没有人看护,肯定狂喜不已。奇怪的是,尽管鸭圈只有一尺来高,而且蓄足劲冲一下就会倒,这些著名的惯偷们却只敢在鸭圈周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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