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歪靠在伽蓝菩萨的法座下睡着了,晨曦从残破的檐壁透入,可以看到四喜脸颊有几道血痕,身上衣裳也扯破了,膝盖、手肘处都浸出血迹——
“四喜昨晚可受了不小的罪,真是不应该啊。”
两世为人的曾渔扶着菩萨法座慢慢站起来,感觉脑袋还是有点晕,站稳身子定了定神,打量这伽蓝殿,殿角和大梁到处都是蜘蛛网,地上满是鸟粪还有被风卷进来的枯叶,门窗破败,触目荒凉,唯有高大威严的伽蓝菩萨一如既往凛然端坐——
据说伽蓝菩萨就是关公,曾渔向菩萨拜了几拜,然后慢慢走出殿门,系在殿廊上的那头黑驴看到他出来,摇晃着脑袋想凑过来,又把围廊拽得“嘎嘎”直响,曾渔赶紧上前抚摸黑驴脑袋让它安静下来,不然这半间佛殿真有被扯塌的危险。
孙牌头不知何时已离去,清晨的能仁寺废墟寂静无声,曾渔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绕殿漫步,农历四月的博山葱笼青翠,山麓谷地的残垣断壁和碎瓦焦木映衬着青山就有着一种静穆与深沉,让人油然生起兴废之感,不过现在的曾渔显然没有凭吊古刹的闲心,他还在适应期,他走走停停,看看自己的手又捏捏自己的腿,神情有些诡秘——
伽蓝殿后面有个半亩大小的水池,偌大的能仁寺都毁于三年前那场大火,独有这个小池还保持着原貌,红石砌成的池岸尚未被野草侵占,而且池水清澈,这水应该是暗沟活水,若只是雨水积潦不会有这么干净,曾渔走到池边,借着明镜般的池水看自己的模样:
身量中等,不肥不瘦,脸型略显狭长,眉目清朗不俗气,嘴巴比较大,阔口白齿,左颊有块乌青——
昨晚又是上吊又是摔在地上,搞得灰头土脸,污秽不堪,曾渔蹲在池畔,掬水洗脸,待池水恢复平静后,他看到自己一脸的晦气已然洗尽,脸面光洁有些神采了,凑近水面仔细看,左眉还有一粒小痣,他的眉毛颇为黑密,这粒痣藏在眉心不仔细看还不容易发现,这在相术里叫作“眉里藏珠”,据说是聪明好学、逢凶化吉、非贵即富之相——
“还非富即贵呢,差点就成了吊死鬼。”曾渔轻轻摩挲脖颈上的暗紫色勒痕摇着头笑,忽听伽蓝殿中的四喜锐声大叫:“少爷,少爷,少爷——”,一声高似一声,声音里透着惊慌。
曾渔赶忙直起身应道:“四喜,我在这边。”说着,往回走了几步,离这小池远些,免得四喜误会。
小奚僮四喜飞快地跑了过来,看到曾渔,明显松了一口气,这忠心耿耿的小男仆方才醒来没看到少爷曾渔,吓出一身冷汗。
博山村的孙牌头、李牌头跟着四喜走了过来,见曾渔安然无恙,二人都是满脸堆笑,李牌头恭敬道:“当年撼龙先生在吟阳为吕翀吕老爷选墓地时,先父就在吕府执役,没想到曾公子就是撼龙先生的后人,真是失敬。”
孙牌头、李牌头热情邀请曾渔主仆去博山村作客,曾渔婉拒,喝了一碗孙牌头送来的粳米粥,辞别博山村民骑驴上路,孙牌头几人送出博山道外,看着主仆二人策驴远去,李牌头摇着头道:“真是稀奇,这位曾家少爷从从容容八面春风,哪里象是要上吊寻死的人!”
孙牌头点头道:“李大哥说得是,这或恐是伽蓝菩萨显灵护佑,要不然哪里有上吊都没气了的人一夜就能若无其事的。”又道:“曾少爷今年才二十岁,以后日子长着呢,怎么会因为没考中秀才就寻死路,我们乡那个姓周的老童生都快六十了,还去赴考呢,没见过这么投河上吊的。”
李牌头显然对石田曾家的事知道得更多,说道:“听说这位曾少爷是妾生子,前些年老父和嫡母先后去世,由兄嫂掌家,而且曾少爷又是过继给撼龙先生的,现如今怕是日子不好过,所以落榜之后才会一时想不开要寻短见。”
孙牌头嗟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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