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将至, 子时已经步入尾声。
声势浩大的狂雨终于开始收敛下来,奔腾不息的宫墙水道也得了?喘息的机会。
海晏殿内一片黑暗。
安定突然眼皮子一跳,不?安地睁开眼, 眼眸清亮,丝毫没有睡意。
官家对寝殿时常疑神疑鬼, 也很难入睡,睡眠不?足让他这些年越发苍老。
入了夜, 海晏殿内不?能站人, 一旦睡下门口也不?准点灯,更是不许走,所?有整个海晏殿格外安静, 也格外黑。
幸好,不?远处的凉亭四角,游廊两侧都还挂着?小灯, 狂风暴雨后,还留下几盏宫殿,影影约约照亮半个外殿。
安定盯着屋檐下窸窸窣窣往下落的水滴,好似一串串掉了?线的透明水晶。
电闪雷鸣终于收了吓人的架势, 屋内一直辗转发侧的官家也终于安静下来。
偏殿歇着?曹忠,曹忠已被特许在偏殿休息,至今已有半个月了?,守门的小黄门已经睡死过去了。
安定了发麻的脚, 收回视线,眉眼低垂, 只是盯着金砖地面上的水渍发呆。
今夜官家在海晏殿请了?政事堂的宴同知,枢密院的曹同知一同商量西北和西南战事,燕舟难得强势, 很快就定下方案,宴清退下时,他甚至看到官家嘴角那抹得意的笑。
安定愣愣看着?他,却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之?人。
他八岁跟在官家身边,如今都要四十年了,那时候的官家还是先帝最不?受宠的皇子,每日都战战兢兢,得到一点赏赐都能晚上笑醒,只需要一点点就能满足。
他有些胆小,也有些中庸,读书不?上不?下,可他也是一个连刀也不?敢拿的人,捡了受伤的鸟会小心照顾的人。
那今日坐在高位上的人到底是谁。
少年腼腆的容貌在暴雨闪电中终于逐渐退去,露出里面这个虚弱狰狞的面孔。
他永远记得韩铮死后那一个月,官家夜夜都会哭,都会跟他说——我是迫不?得已。
人人都道韩铮温柔,可韩铮却是实打?实的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强势之人。
官家惧他,不?足为奇。
安定虽然心中失望,但看着?自己一手养大
的小孩,还是心软,只能日日安慰他——韩铮是自找的。
可现在呢。
安定缓缓伸手接过屋檐下的雨珠,冰冷沁入骨髓。
他到底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些年党同伐异,他可以安慰自己说是为了?权力的必走之路,可那些三?十万北伐军,十万襄阳百姓,之?后还会加上八万应天百姓。
他们不是奏折上轻飘飘的数字啊,走近了?瞧,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安定突然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浑身一阵风刮过,莫名激起身上寒颤,摇曳的灯光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人躲在暗处看他。
怪不得,官家不愿点灯。
他靠在红柱上,缓缓闭上眼,可心中还是安慰自己说道——没事的,只要大长公主死了,不?会有下次了。
——官家也曾是个心软的人。
“统领……”
“同知……”
“来人啊!”
“闯宫……啊……
一阵喧闹声逐渐响起,紧接着?是兵戈相交的声音,原本安静的海晏殿瞬间被打?破,所?有人都在惊变中瞬间惊醒。
安定倏地睁开眼,还未说话,只听到红漆大门被人咣的一声打开。
大雨之中,容祈持刀而立,浑身是血,漆黑夜色中宛若修罗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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