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橓抛出这个问题,也是他与林延潮分歧之所在。
丘橓倒张,林延潮保张。
二人三观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林延潮若违心附和,节操掉了一地,当面反对,开罪了丘橓。
别的都好说,但张居正在林延潮心底,与王阳明都是他最敬佩之人。
王阳明,真三不朽,张居正则治国,平天下。
左右都是得罪,林延潮此刻答道:“张太岳在世时,下官从不曾迎合过,甚至有所过节。但平心而论,下官以为其虽私德有亏,但大节无碍,于国于社稷皆有盖世之功。”
从私交上,林延潮与张居正确实不太好,但男子汉大丈夫不可私毁公。
而你丘橓得罪了张居正,被他打压,然后挟私报复,将他家整得那么惨,这是君子所为吗?
当时海瑞,于慎行,王家屏,都是张居正在世时,与他关系不佳,但张居正过世后,他们都站出来替张居正辩护。
这不仅是君子所为,还赢得了天下士林的赞叹。
再举一个例子,林延潮的座师文宗王世贞,以及汪道昆,二人都是张居正同年,交情曾很好。
张居正为相时,王世贞有意请张居正提携,张居正回信王世贞说,才人见忌,自古已然。吴干越钩,轻用必折;匣而藏之,其精乃全。
张居正这话大意是你乃花瓶,可以看,不可以用。
至于汪道昆在张居正当国时,任上出了差池,张居正道了一句‘芝兰当道,不得不除’,然后将他罢官。
在未交恶前,二人曾在张居正父亲七十大寿时,都送了幛词,时人王世贞,汪道昆评价所写的幛词‘谀语太过,不无陈咸之憾’。
但王世贞却将给张居正之父幛词写进自己文集中,给天下读书人看,但张居正倒台后,王世贞就立即删去。加上他在书里写张居正服用‘海狗肾’,‘冬天戴毡帽’这等边角料之事,令士人觉得有失文宗的风度。
反观汪道昆在张居正死后十年,自刻全集,却全载幛词此文,不易一字,此举反而为时人雅重。
话说回来,张居正看人还是真准。
丘橓闻言哼了一声,不过林延潮马上改口,他反看不起他。
丘橓斥道:“欲格天下者,必先自格也,未见本乱而末治者。张江陵在世时,操弄大权,凌威主上,私德有亏,怎见得大节。亏汝还是经学大家,受士人敬仰,怎么见事如此不明。”
林延潮不作争辩,只是拱手道:“都宪,君子和而不同。”
丘橓不悦地拂袖,然后道:“言归正传,由河工案,以及御史被杀之案来看,苏知府牵连其中,你以为他是否与二案有干系?”
林延潮本就有意借丘橓之刀除掉苏严,但心想此丘橓在宦海浮沉几十年,绝非好糊弄之人于是道:“回禀都宪,下官不敢讲。”
丘橓沉下脸来问道:“有什么不敢讲?”
但见林延潮侃侃道:“都宪有所不知,下官自到任来与苏府台一直不睦。若是都宪让下官讲,下官怕言语有失偏颇。”
丘橓心道,林宗海真君子矣,可面上却板起脸道:“当初你与张居正私交不睦,却在天子面前为他开罪,但现在你与苏知府不睦,却不敢讲他坏话,岂有如此道理?”
林延潮当下道:“如此下官就斗胆直言了。”
林延潮将自己到任后,苏严之事尽数说出。丘橓听后道:“尔身为佐贰官,当以安静为事,若与正印官所见不合,事后奏之有司就好了。若事事争执,反而让下面官吏看了笑话,不成体统。”
丘橓口里对林延潮又是批评,但对苏严之事却不置一词。
禀报完,林延潮欲走,丘橓却道:“宗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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