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似从申时行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
自己要想接过申时行的班,是靠申时行的一句话吗?
威望是要靠自己挣回来的。
这就好比申用懋,尽管对方官位比自己低,但自己仍称他一句世兄,因为申时行是自己的老师。
申用懋要自己帮忙林延潮自是能帮就帮,但若要林延潮看在申时行面上,唯申用懋之命是从可能吗?你又不是太子。
当年张居正去世后,他的同党大半被清算,一小半则投了申时行。为何他们会投申时行呢?因为申时行出面替张居正求情,所以张居正的余党不奔张四维而奔申时行。
当时内阁里张四维,申时行围绕着要不要清算进行了很激烈的争辩。
张四维要倒冯保,并上迎合天子的意思,下从于清议,对进行张居正余党进行赶尽杀绝,故而他对申时行说,人言今良莠之余要在芟刈。申时行却答,吾以为肃杀之后当有阳春。
林延潮想到这里当即道:“学生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吏部都给事中杨文举官声不好,学生不敢保。但胡汝宁却不同了,他为官还算没有大错,当年又替恩师说话。”
“话说回来,朝野上那三羊八狗之说,杨文举,胡汝宁都名列其中。这些人明着是攻讦杨文举,胡汝宁,但这背后是欲不利于恩师。”
“学生绝不容许有任何人诋毁恩师!”
申时行笑了笑着道:“老夫求去,再以不在意名声了,由着他人说两句又有何妨。这些人其实不仅攻讦老夫,其因更在于老夫事事承务帝意而为。正如你与邹元标的辩论,老夫都在新民报上看了,当今读书人之中如邹元标之辈者可是大有人在啊!”
“对了,你以为邹元标之见如何?”
林延潮心底有些了然,申时行近来一直遭弹劾,一来是他马上去位,更重要是天子那一句宫府一体。
天子不朝不郊不庙多年,更重要还不立太子,官员上下早就很不满了。朕知道你们不满还不行,还处罚了言官一年俸禄,最后还说了一句宫府一体。
如此真应了那句你不死谁死。
反正申时行也要走了,天子拿申时行替自己背锅,百官也把对皇帝的不满发泄到申时行身上。
这时候邹元标的文章应时而出,那句太祖废宰相以来,有明治而无善治。
这也就是申时行为什么被批评。
邹元标他们提出的理想政治就是,天子代表法,宰相代表礼,礼约于上,法约于下。
然后什么是宰相?天子任何做不对的地方要进行规劝,简单言之,我们要的不是如申时行这样承务帝意而为的宰相,我们要的是代表清议的宰相。
天子亲政十年后,自己本人,以及整个政治令百官很不满,这样的不满到了口头上就是清议。邹元标以及他身后未来东林党,也就因此孕育而出。
因此申时行道了一句,当今读书人中如邹元标之流大有人在。他虽没有林延潮穿越者的眼光,但也料知了将来恐怕会有麻烦。
林延潮当即道:“恩师,邹元标之流在野之士,焉能有庙堂之上的眼光,他们看朝政,与恩师看待朝政如何相同?譬如这一次火落赤部叛乱之事,恩师剿抚并用,不仅化解了一场大干戈,还是维持了当年俺答封贡后朝廷北方和平。若依朝堂清流之见兴兵漠北,且不说能不能打赢,从此两边再无宁事。”
申时行因为对火落赤部保守的政治,反而令朝野的清流认为申时行是收受了火落赤的贿赂故而才主和。总之你阿附天子,怎么样都是有错。
“那宗海如何看这些清流呢?”
林延潮想了想道:“若无这些邹元标这些清流在,则朝廷无所制也,但听他们的话来谋国谋事则不足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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