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他老了。

    手已经皱了，脖子上的皮微微耷拉着，脸上还有有不明显的斑。他很清楚自己老了，他的嘴瘪了，那是因为牙齿最近又掉了几颗，他的呼吸也越来越重，最可怕的是他耳朵不好使了。

    他爱唱歌，爱听小曲，年轻时候更是靠着这点小小的艺术气息哄到了自家小姑娘，我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骄傲样：他的小姑娘是师范毕业的，有时髦的卷卷发，有漂亮的碎花裙裙，还像清早鸟鸣一样的脆声声。姑娘条件真好，可惜他只是个汽修工人。

    具体是怎么哄到的，他不给我说。他眯眼翘着二郎腿，摇椅晃呀晃，“我可不给你说了，以后指不定有好小伙要这么哄我闺女回家呢。”

    老两口的关系好得很。老头子最爱过节，洋节也过得欢，连小年轻的520也过。不过每次颠来覆去也就那么两三个礼物送来送去，唱个小曲啊，送把花啊，唱个小曲啊，做顿大餐啊，唱个小曲啊，送把花啊就没花样了。老婆子就是很开心，听曲的时候录像鼓掌，收花的时候张罗拍照，吃大餐就坏心眼地开门让过路人闻闻味，她真的一辈子都活成了小姑娘的模样。

    后来小姑娘七十七岁的时候在厨房摔了一跤，摔成了骨折。老小伙背着病房悄悄抹眼泪“不该让她进厨房啊，不该让她进厨房啊”小姑娘在病房里一叫唤，老小伙就怪模怪样地走进去，小姑娘忘了痛又开始咯咯咯地笑。

    八十大寿的时候，老姑娘着新旗袍，亭亭站在台子上唱生日歌。老小伙站在旁边紧紧攥着她的手，眼里轻轻泛泪了。等不及小姑娘唱完，就要抱着听。台下一众亲朋好友笑开怀了。

    老姑娘又摔了，这次摔着了头。老小伙心都揪紧了，病房外背着手面壁。见了我们来，抓着我的手，“闺女，我知道你最能拿主意，要是你奶奶真的特别疼，咱们让她安安心心去行不行？”

    我们还没能做下违纪犯法的事，老姑娘就去了。老小伙抱着录音机哭成了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老了。

    要和他说话得吼，不然他就听不见了。他还是整天抱着那个旧录音机听，走哪都听。邻居举报他，我们去赔礼，又给房子装了隔音板。

    他耐不住寂寞，总是要出去走走的。今天上公交车被司机吼了，全车的人都骂他吵。他委委屈屈把录音机关了，坐在最后面念

    “灿啊，我的灿，你怎么就不等等我啊灿”

    对啊，今年他九十八了，今天五月二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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