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怎样入手,怎样处理,没有尝试过整个过程难于登天,一旦有了经验,之后再尝试新的容易不知多少倍。
一九六七我在洛杉矶加大获经济学博士,三十一岁。近二十四岁才开始读本科,不算慢,要再快可以节省找论文题材的三年时间。今天回顾,那三年的摸索是最值得的学问投资。加大有悠久历史,我是那里的经济学系的第三十七个博士。当时几年一个,今天是一年七、八个。经济博士论文的要求,昔日比今天严格得多。不是好得多,是严格得多。当时博士论文的及格准则,有两项。其一是要有创见,其二是要有学术贡献。何谓创见,何谓贡献,可没有明确的定义。
校内的图书馆例行地收存着该校的所有博士论文,要找哪一本或哪几本作为指路的明灯呢?跑去找老师赫舒拉发,问:「我知道奈特、森穆逊、费沙等人的博士论文了不起,但他们是大师,我不是,校内图书馆的经济博士论文你可否推荐一下,让我知道好论文是怎么样的?」赫师想了好一阵,说:「还是写你自己的吧。」跟着找老师艾智仁,问同样的。艾师指着书桌上一本三英寸厚的文稿,说:「这是你的同学的博士论文,通过了,你拿去看看吧。」我如获至宝,而该同学刚举办了博士庆祝聚会。殊不知当我拿着该厚厚的论文步出艾师的办公室时,他说:「等一等,我要说的是你拿着的论文是论文不要那样写的好典范!」我轻轻地把该论文放回艾师的书桌上才离开。
当年尝试过三个论文题材,老师们支持,强而为之可拿博士,但自己看不到有什么创见及贡献,放弃了。《佃农理论》是第四个,明显地推翻了二百年来的前人之见,不是创见是什么?殊不知论文过关后,艾智仁说:「从理论那方面看,你的《佃农理论》半点创见也没有。他人说的不同,因为他们对传统理论掌握不足,错了。你掌握得对,所以不同,但还是传统的,何来创见?你的论文的验证工作做得好,非常好,这才是贡献。」
大师的指导,岂同儿戏哉?因为这提点,跟着的所有研究我永远不刻意创新。自己想自己的,那管是新还是旧了。这样处理,结果是每篇文章都有点新意。上苍造人各各不同,自我发挥不可能没有不同之处。
这就带来科学研究的麻烦,不知从何入手的确头痛。他家怎样说,仿效没出息。认为他家不对,批评是二等脑子。刻意地创新,十之八九会近于怪,而怪见与创见是不同的。我的经验,是正确的做法首先要有足够的现象观察,然后对不明白的提出一些问题。跟着要把没有趣味的问题淘汰,把有趣味的尖锐化。找到了值得考虑的问题就要找问题的重心所在,其处理过程可以是几分钟或几天或几年,要看你的造化。有些问题过了一些时日你会认为不重要,或失却了兴趣。熟能生巧,处理问题熟习后可以很快。这就是今天我对同学的论文取舍判断通常用不上几分钟的原因。不是小看同学,而是身为过来人,昔知其难,今知其易也。
找到了有趣问题的重心,就要找假设的答案。这方面也要论经验的感受。熟习了,也可以快如闪电,取舍如斩瓜切菜。观察的经验重要,因为任何解释或假说都要先从自己知道的现象试行印证。这也是昔难今易的原因。
假说或假设的答案没有被自己既知的事实或现象推翻,就要找自己还不知道的可以推翻假说的事实。这方面不能快,但熟习了会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也会知道怎样提问。好比香港较为高档次的酒家,顾客要付自愿小费与强迫小费两种。为什么有强迫小费这回事呢?在《制度的选择》中我说没有答案。后来读到杨怀康提出同一问题,答得一团糟,就找一个香港酒家的朋友提问,只问一题:自愿小费与强迫小费是不是由两种不同类别的员工分享的?他答后,不到一分钟,我的圆满解释就出来了。这也是科学研究的熟能生巧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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