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甄随已入胡营,当即亲领大军,打起火把,前来接应,同时命郭默率部沿着黄河西岸而南,直取渡口。
蒲津渡并不算大,十万胡军自不可能全都龟缩在渡口,营垒主要建在渡西,密匝布列。就理论上来说,南、北两侧营垒拱卫渡口,守备应该非常严密,但问题胡军没有水师,晋人倒有船队——虽然也说不上是水师——不时逼近骚扰,胡营乃不敢距离河岸太近,多少留下了一线缝隙。裴该即命郭默挥师前往,假意要从这道缝隙里直插进去,夺取渡口。
同时,陶侃也率舟船举火而来,迫近浮桥。
其实若想破坏浮桥是很容易的,只需将船中塞满稻草,引燃后顺水而下,就有很大可能性烧毁河桥。固然胡兵可以用长杆撑住火船,由其在河中自行烧尽,但若在其中夹杂一两艘战船,乱箭齐发,你总是会难免疏漏,露出破绽的吧。只需有一条火船靠近,竹索、木板的河桥,恐怕很快便会化作一片火海。
问题是,晋军兵力终究略少于胡军,此番筹划良久,因应天时、地利、人和而将敌寇逼至渡口,却也没有足够大的胃口一餐吞下。先不说胡兵生路断绝,必做困兽之斗,倘若断其退路,逼得急了,说不定临死反噬,晋军难免承受重大伤亡;即便顺利攻克胡垒,将胡卒尽数俘虏,小十万人你又要怎么处理才好啊?
想当年白起在长平,项羽在新安,坑杀降卒,遂留千古骂名,这种事情,他裴文约是绝不肯做的——别说胡人也是胡,即便是禽兽,不为饱口福而屠杀禽畜,也非正人君子所为。但是裴该也能够理解白起和项羽的难处,好几十万降兵真的难以安置啊,若不尽杀,必留隐患。
裴该倘若俘虏数万胡卒,其中能够吸收进自家军队的,撑死不过数千人而已——真若是裴军中晋戎比例倒置,那就彻底难以管理啦——剩下的又该怎么办呢?散之境内,必生祸患,聚而为奴……那危险性就更大啦。
故此在裴该想来,白起当日必然懊恼射杀了赵括,使得赵卒一时俱降。否则的话,赵军已被围困,无路可走,只须徐徐侵削,一批批地杀尽,虽然耗时稍长,耗力稍大,却不至于必罹杀降的恶名了……
故而陶侃建议,不毁河桥,给胡军留下一线生的希望,裴该对此深表赞同。问题是生路在后,既可能避免胡军困兽犹斗,死中求活,也可能使他们产生不了足够的危机感,从而坚守不退。所以必须给对方造成一个错误印象,即晋人随时可能,并且也正在设谋努力,要夺占渡口或者毁掉河桥,断其退路。
果然,郭默与陶侃的先后进逼,给胡军造成了强大的心理压力。守渡、守桥之卒都是精锐,尚未动摇,但很多被晋人和大火从营帐中驱赶出来的氐、羌杂胡可实在受不了了,纷纷冲击守卫,要求让开一线,允其过河。
守将高呼道:“皇太子殿下有令,无命而过桥者,一律斩首不殆!”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哀求声给压过了。杂胡们哀告不得,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叫唤了起来:“殿下已先逃归河东去了,却留我等在此,当晋人之锋锐……彼以我等为随时可弃的禽兽乎?若故皇太弟殿下在,必不如此!”
刘?v因为血缘关系,在杂胡中的威望是很高的,刘粲既杀刘?v,杂胡多数深感不满,都已经跑了一半儿去投石虎了,剩下这些,也并非心无怨怼,只是不敢造反而已。然而当此生死关头,晋人已经杀入营中,四处纵火,唯各将部曲才能稍稍遏阻其势,可是眼瞧着后面还有大股晋军即将杀到,甚至于其中一路就直奔渡口而来,河上还有船只,欲焚河桥……河桥若毁,渡口船只不过十数,怎么可能挤得上去啊?咱们不是要尽为晋人所俘么?
关键我等家眷都在平阳,既为晋人所俘,不降必死,若降,以皇太子的脾气,我等家眷还可能有好日子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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