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初开始,阿毛都坚守承诺,礼拜一下午陪明观叔聊天。
礼拜一下午生意相对清淡,吃过午餐后他就收摊,先到医院抓几贴中药,然后到水洞埭市场买几个苹果梨头或者香蕉,有时还会用烟票买一二包烟,坐在明观叔床沿边,和他聊上一二个小时。他不擅长说话,平时也很少和人家聊天,肚子里能用来闲聊的话题本来就不多,所认每次都是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几个月下来,把可以聊的东西,或者说可以向明观叔倾诉的话题都拿出来聊了一遍,包括想让梅花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包括母亲疼爱体贴梅花的生活细节,包括补鞋子时听城里人说的奇闻逸事,还包括结婚前跑到榆树下说的心里话等等,而且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说,明观叔听,明观叔有时微微点头后接过几句话,有时以“嗯”c“好”或者“不错”等表示一下态度。6月底,他聊完了所有的话题,但看看时间还早,不好意思放了东西走人,竟然把陶富文睡梅花的事说了出来。这次,明观叔没有点头接话,也没有以“嗯”c“好”或者“不错”等表示个人的态度,眼睛盯着他的脸,不说一句话。明观叔病得瘦骨嶙峋,两个眼睛眍在眼骨里,像两个深深的黑洞。
完了!明观叔是陶富文的父亲,而且只剩下一口气了,万一气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要是能收回刚才的话就好了,但说出去的话射出去的箭,伤人是难免的了,阿毛心里充满了懊悔,只得以一副委屈的样子看着明观叔。明观叔抬起黑洞上方的眉毛,把视线从阿毛身上转移到晃动的两只手——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表皮发黄的鸡爪。这两只鸡爪蜷在一起,对着阿毛不住地晃动。
“阿叔,你怎么啦?”
阿毛抚摸着发黄的两只鸡爪,轻轻地问。他当然知道,明观叔晃动手势是在骂儿子,也是在向他表示道歉,可这个动作却让他的心情一下子从懊悔上升到负罪感,仿佛不是陶富文睡了梅花,而是他睡了小妹。这时,明观叔轻得像缝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传进了他耳朵:
“阿毛,对不起。”
“你不能这么说。”阿毛把手心按在明观叔手背上,挤出笑容,“我只是随便说说,我是个重朋友情的人,阿叔尽可放心,我不会和富文计较的。”他本以为这句宽慰的话会让明观叔放开蜷在一起的两只手,没有想到明观叔不但没有放开两个手,反而流下了眼泪。发黄干涩的眼眶里淌落出的几滴浑浊的泪水,慢慢渗进瘦削且满是沟壑的脸皮褶皱中,让他坐立不安,手足无措起来。明观叔只剩下一口气了,怎能让他代儿子道歉呢?真要道歉,也是陶富文的事!而且,明观叔道歉了,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自己不跟陶富文计较了?自己真不应该拿这个事聊天,好心办成了坏事,他红着脸,讪讪地看着明观叔。
阿毛轻轻地掰开明观叔的手,并把两个手放在他胸前,让他躺着歇息一下。明观叔没有拒绝,后背靠到床背,慢慢地合上眼睛,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回忆往事。房间里顿时的沉闷气氛连同空气中的霉菌和中药味,让阿毛窒息。开口向明观叔解释吧,不忍心打破明观叔的沉思;现在离开吧,惹明观叔伤心了,没让他重新开心起来,又觉得对不起明观叔,正当走也不好,留也不是的时候,明观叔睁开了眼睛:
“阿毛,为啥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错了。”他答非所问。
“为啥错了?”
“我不该告诉你这件事,让你伤心了。”阿毛如实坦白。
明观叔坐直身体,艰难地咽了口水,轻轻地说:“你没让我伤心,我儿子让我伤心了。”
“阿叔,让这件事过去吧,算我没说。”阿毛恳求。
“你真没让我伤心,是我儿子让我伤心了。”明观叔重复刚才的话。
“阿叔,你真不要伤心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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