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最后几根都泛潮了。这天,他话匣打开了,烟瘾也打开了,连着抽了七八根烟后不觉得呛,也不觉得头晕——平时抽烟不多的人一下子抽这么多烟肯定会觉得头晕难受。心中的苦闷吐出来后如释重负的缘故吧,悬了年的石头落地后,人也感觉轻松许多,第八根烟抽完后,他让阿毛再给他点一根。这回,阿毛没有答应,说他已抽八根了,再抽肯定要烟醉。
“不会醉的,阿叔我石头落地,轻松了。”
“石头落地也不能再抽。”
“阿叔是躺在棺材板上的人了,不晓得还能抽上几天。”明观叔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阿毛眼前晃动着。
“那今天最后一根?”
“好,最后一根。”
抽第九根烟的时候,明观叔问阿毛,相不相信他刚才的话。阿毛一本正经地回答说,相信,怎会不相信呢?那天下午开始他就认定阿叔是无辜的,所以就每天给他送饭团和大饼油条。明观叔嘴里吐出淡得几乎不存在的烟雾后再问阿毛,为啥要把这事告诉他?阿毛没有回答。明观叔难道就为了放掉压在心中的石头,才告诉他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吧?
明观叔扔掉手中的烟蒂,缓缓地说出了理由,他本不想告诉阿毛这件事,毕竟这是年前发生的事,既不光彩,还因为他的缘故冤死了人,可刚才听到阿毛说陶富文和梅花睡觉的事后,觉得阿毛心中有怒气,就想用这件事告诉阿毛,不要和富文斗,他斗不过富文的。当年为了怕受牵连,主动跳出来和父亲划清界线,亲自主持批斗父亲的大会,心肠的硬和手段的毒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虽然没过多久因为父亲是个liu áng也受到了牵连,被摘掉了民兵连长的帽子,但后来还是利用各种手段爬到了队长的位置。明观叔最后扔掉手中的烟蒂,对阿毛说:
“当年,害死宠英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他。这样的人,你斗不过的,到头来会死在他手里,包括你娘子梅花。”
“阿叔,我不和他斗。”阿毛安慰明观叔。
“不斗就好。”明观叔闭上眼睛,像是在自责,也像是沉思。
阿毛最后一次和明观叔聊天是在7月初。他一是不忍心看着明观叔一天天瘦下去,自己无能为力不说,还要违心地宽慰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二是7月初去看望的那次,已病入膏肓,连苍蝇都拍不死的老人不但没能去医院接受进一步的检查治疗,却让儿子赶进了猪棚。这间猪棚简直就像猫狗线粉店的茅厕,不仅因为它狭小压抑的空间,更因为里面的恶臭和闷热。他可以忍受明观叔房间里的中药味和霉味,却不能忍受肆意乱飞的蚊蝇和直入眼球的猪粪,更不能忍受做儿子的虐待行将就木的老人这种行为。这个不孝之子大概预料到父亲离死期不远了,不希望父亲死在家里,所以在猪棚里安了电灯,把临死的父亲赶进了猪棚。
让父亲睡在猪圈的隔壁,这是儿子做的吗?
阿毛从明观叔那儿回来后,心情沉重无比,真想把明观叔接到自己家里,或者带他到县医院去检查身体,哪怕住上一二天院也好。这样的想法持续了半个月,终究没有付出实际行动,直到七月底的一天,从母亲嘴里知道明观叔没能熬过这个夏天,死在猪棚里的死讯后,心里偷偷地骂着陶富文:“是这个畜生害死了阿叔。”他甚至担心明观叔死了后,这个畜生说不定还会做出遭天打雷批的举动,随随便便在荒草圩上挖个坑,把父亲掩埋了事。
一个生前不好好孝敬父亲的儿子,会大张旗鼓地操办父亲的葬礼?
阿毛的担心是多余的,陶富文不但认真地操办父亲的葬礼,还把葬礼办得风风光光,让村里村外人都竖起拇指啧啧称赞:
“明观养了个孝儿子。”
“我们死了后,排场有他一半,就安心闭眼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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