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起浪。
每年冬季,都有刺骨的寒风从北海袭卷而来,翻腾着汹涌的浪花,给大周每一寸土地带去严寒。
然而夏天的北海却是沉寂的让人害怕,如漆似墨,一平如镜,仿佛人间一切的罪恶丑陋都能被映照出来。
此时正是夏季。
没有人注意到北海尽头的一块礁石上,一个人已经坐了整整九千年。
那是个佝偻瘦弱的身影。头上的苙帽和身上的蓑衣有些潮湿,爬满了青苔,却没有随着岁月化为尘埃。
与蓑衣上青苔显露的生机不同,蓑衣下的那个人,浑身散发着沉沉的死气。两只眼眸,一只浑浊的似黄土,一只清澈的像苍天。这一切,纠结无比,诡谲至极。
他伸着一只干枯的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堆满皱褶,甚至还能看见几块的黑斑。是的,他很老了。
但他伸出的手臂很稳定,即使握着一根不知什么材料的鱼竿整整九千年,也不曾颤抖过一下。
北海没有鱼。
世人皆知,北海里别说鱼,水草都找不到一根。
鱼线却颤抖了两下,海面上荡起了一圈圈细微的波纹。
“九千年,我等了你九千年,好生寂寞啊。”
传来那人沙哑又刺耳的声音,仿佛两块嶙峋的石头相互摩擦。他提起了鱼竿,笔直的鱼钩上空无一物。
然后他的身影慢慢湮没在空气中,消散不见。
地狱里没有牛头马面,没有孟婆,也没有十殿阎罗。
反而,这里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水草丰茂,物华天宝。只要动念,亡灵可以在这里得到他们生前未得到的想要的一切,抛弃所有的牵绊和烦恼,虽然只是幻象。
因为轻易就能得到满足,所以亡灵们都流连于此,随着漫长岁月忘记一切,忘记做过的事,受过的苦,以及,爱过的人。永久的丧失了追求些什么的能力。
这也许是神明的仁慈,又也许是神明的残忍。
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只要能束缚住人们的,都可以称之为狱吧。束缚住鬼的,自然是地狱。
帝辛坐在地狱里一座不具名的悬崖上,两只脚百无聊赖的晃悠着,看起来随时可能跌落下来。过去九千年了,他还是习惯在高处俯瞰众生,尽管,这不是他的江山了。
他看见有人倾倒于妻妾成群的温柔乡,有魔迷醉于天下无敌的力量,有妖沉溺于长生不死的寿元。活着时在不同的世界,死了下一样的地狱,然后陷于虚妄不能脱身。
真他娘的无聊啊,帝辛如是想。
帝辛,子受。从他降生开始,似乎就要承受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恐怕是为帝王的艰辛?对天下人是,对他不是。
王权是他与生俱来的力量,因此他不需要修炼己身,就能颠倒众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曾大摆筵席山珍海味,也曾红泥火炉粗茶劣酒。
曾锦衣华服金床玉枕,也曾筚路蓝缕餐风露宿。
曾千军万马军临城下,也曾孤身一人茕茕独立。
曾妃嫔媵嫱佳丽三千,也曾求之不得黯然神伤。
也多情,也无情,只要他开心,命也不要。
现在他不开心了,他要命了。
因为对他来说,地狱真的很没意思啊。
世界那么多,他想去看看。
地狱中央有一个深渊,在高处看更像是一口井,大概方圆百里。既然是深渊,自然漆黑无比,深不见底。
深渊向外散发着凛冽的寒气,这种寒气会刺痛亡灵的灵体。而且寒气覆盖处,亡灵也无法随心所欲制造自己的幻想。所以没有亡灵会靠近它。
帝辛知道这深渊下究竟是什么,因为他跳下去过,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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