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央已是第二次哭晕过去了,悠然转醒时正好一袭白袍映入眼,仿佛大雪深冻的寒冬里骤现的看一缕太阳光,纵然稀薄,毕竟是暖的。
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开搀扶着她的云峥,纵身扑过去。
黑影打眼前重重一晃,她没站稳,一头朝地上栽去,竟在眩晕袭来的前一瞬死死拽住了常千佛的袍摆。
“常公子”她的嗓子粗哑哑的,已然快要发不出声来。
谁能相信,这把喑哑的嗓子,就在半日前,还是那般地莺娇鹂脆,啭着令男人们难以抗拒的吴侬软调。
“……我求求你,救救雁尘。”
雁尘,是她在无人之际,轻绞着指间发,低声呢喃的那个名字;是一别平凉之后,无数个相思辗转的夜晚,她揪着被角,于心头低徊浅吟的那两个字;是她昭昭于人,却从不敢向他吐露的心事。
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暴雨午后,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口而出。
只是当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倾听一个女子破碎的柔肠。
穆典可面无表情地弯腰,扯开了云央的手。
常千佛得以前行一步,从虚虚掩着的雕花木门闪了进去。
迎门的山字屏风被撤走,正对着的就是一张黄花梨松鹤延年千工床。金雁尘敞衣平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眉心攒着,看起来十分痛苦。
因下颌紧咬的缘故,他原本就棱角突出的面孔看上去更加冷峻,大有刀锋劲锐之感。
肤下有游丝,或蜿蜒或笔直,颤缕爬走,在胸口与神庭穴与胸口之间游徊。
活血上行,为红;毒气下走,是黑。环着金雁尘额上的美人尖,有一片花瓣状的印记,色如殷玉,正不易觉察地缓缓转浅转淡。
等到殷印彻底地由黑转红,红成一片血梅瓣,红得像仙鹤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
徐攸南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倏然黯淡下去。
漫长的沉寂,几欲将人逼疯。
常千佛终是转过身来,双目沉凝地看着穆典可。
穆典可也望着他。
她本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早该猜到结果。没有失望,也没有悲伤,神色平静得叫人害怕。
“对不起。”他终是艰难启齿。
云央眼一翻,一双剪水瞳仁如白,软软地向后仰跌下去。
只听“哐咣”一声,侍立床头的轻岫摔了盂盆,身子伏地,扑地大哭起来。
缠枝竹叶纹的青铜盂盆落地弹跳数下,哗啦泼出一滩黑血。灼了不知谁人的眼。
“我听说大夫看病,有望、闻、听切四大要。”穆典可忽然开口说话。
一室人或悲或默,俱是失态,显得她轻柔而平静的嗓音格外不协:“你才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就说不能治了呢?……千佛,你先给他把把脉好吗?”
“典可”常千佛心中刺痛,哀哀唤了她一声。
穆典可固执地看着他,目色殷切,似乎还想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他怕她这个样子。
原是不用的。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走到床榻边,抬起金雁尘的手。
长年练刀的手,指节突出,从指到掌、再到腕,结了厚厚不知几多重茧。
硬得硌手。
常千佛忽然有几分明白穆典可。
有的人,纵他将你深负,伤你一遍又一遍,你却恨他不起。
因他原就是这么一个身不由己之人,连对自己,都不得不狠下十二分的心肠。
他一言不发,轻轻将那只失了血色的手安放在床沿上。
阿西木摇头轻叹了一声。
“丹鹤毒……天下奇毒之首哇。”他喃喃念叨。
穆典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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