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先生那日來訪,一家老小還真是嚇了一跳。」
那日接待王陽明的是若水先生的二公子東之,據他說,縣府也未先遣人通報,就王陽明帶著家僕來訪,「雖是身體嬴弱,但神情愉悅,一來就說他想暢飲甘泉水c食菊坡菊。陽明先生笑稱:『昔日總聽若水形容老家,四處環繞的甘泉水清甘冽,還有滿山遍野的菊坡,我在夢裡想著這景象想了二十年。』」
「我這一生就見陽明先生這一回,那日他閒坐菊坡麓旁,髮鬚風中輕揚,那神情真是超然物外,灑然自得的樣子,叫我終生難忘。」東之停了話語,久久靜默。
羅約與夏冕也不禁被他感染,懷想當日情形。
「那日臨行,陽明先生還揮墨留下一首詩,走,我帶二位去看看。」
那首詩就寫在中庭的影壁上,秀逸飛揚的筆墨在素白的壁面流淌,東之邊看邊念它:
「我祖死國事,肇禮在增城。荒祠幸新復,適來奉初蒸。亦有兄弟好,念言思一尋。蒼蒼見葭色,宛隔環瀛深。入門散圖史,想見抱膝吟。賢郎敬父執,童僕意相親。病軀不遑宿,留詩慰殷勤。落落千百載,人生幾知音?道同著形跡,期無負初心。」
眼前這首詩,讓夏冕心情沉重,「落落千百載,人生幾知音?道同著形跡,期無負初心。」怎覺得,詩中末了這四句,是臨終的王陽明對若水先生的剖心自照?
但王陽明寫給弟子的書信攻擊先生「勿忘勿助」的修行之道,絲毫不顧情面,兩人既是相知,為何攻之?如今先生要他密查王陽明的謀逆之跡,當日相交的那片「初心」安在?
羅約見夏冕沉默良久,似有所感,突然長嘆一聲,開口說道:「道同著形跡,期無負初心。王陽明自題這『道同』二字,恐要讓先生不能不感慨萬千了。」
夏冕聽他接下來說的一席話,日暮微涼的風裡,一顆心更加的緊束難釋。
羅約認為甘泉先生對王陽明是有不滿,實不在兩人學說的差異,而在面對師承,先生更看重為人的心性品行。當初兩人互許知己,立志昌明聖學,那時他們共同尊隨先師白沙先生的教誨,後來,甘泉先生發現王陽明從來不稱先師之名,尤其是見到《傳習錄》的印行,蔣約說先生曾痛罵王陽明此舉「目中無師」,盡毀師承。
夏冕想到桂萼彈劾王陽明的奏章裡,有「事不師古,言不稱師」八字。
「先生因此認為王陽明是要自創王門,自立學派。」
他想起初春時在靜觀亭中,先生說王陽明不只是想宣講聖人的身心之學,不只是想讓王學傳佈天下,也不只是想自立學門道統,桂萼發動禁絕王學,或者有投機嘉靖皇帝之私意,藉著打擊王陽明以謀聖寵,但甘泉先生所憂慮的,實不只在王陽明自立學門道統,否則,他也不必朝廷廣禁王學之後,還要他暗中查探,他掛慮王門有謀逆之心,必有所見。
這一路行來,王陽明的行事也確實處處可疑,夏冕想著,不禁抬眼又將牆上這四句:「落落千百載,人生幾知音?道同著形跡,期無負初心。」默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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