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村掠舍,鸡犬一空,学生方知贼患之巨,苦也,却送我这颗绝命丹”。凤阳府衙,月门中的一座小院,小院房中,一弧檀木月门,将房子隔成里外,内室床上高卧一人,鬓发灰白,他身边坐着一个太监,华丽的袍子上绣着似龙非龙的生物,此服名为斗牛服,星斗的斗,斗牛是一种形似龙的动物。
太监卢九德手上正执着一把弓,闻听杨一鹏诉苦,卢九德停止了把玩,劝解道:“杨大人此疾出于焦劳,若成日这般思虑,病何日方能好?大人于淮抚任上,治行卓异,此番又亲冒矢刃,虽是寡不敌众,也是力扼凶锋,皇上定然不会深责”。卢九德是京营总兵倪宠的监军,随军来此的。
杨一鹏闻言,摇了摇头,他这病,关键词可不是焦劳二字,而是一个畏字。卢九德又迟疑道:“洒家听闻,祖陵似被流贼洞穿”。“凭虚捏造,无根之谎,是一处獾穴罢了,公公莫信传言”,杨一鹏从容道。獾穴?祖陵有这么多司香太监在管护,怎么会有獾穴?卢九德心下起疑。
祖陵遭劫,杨一鹏已奏报了上去,但只报享殿与松柏被焚,这个是瞒不住的,但被流贼打穿了梓宫,放了龙气,他却隐瞒了。
二人正谈论间,忽听外边有人吵嚷,又过了一会,师爷刘远山进来,禀道姜丰食来了,杨一鹏立时坐起,正待问话,刘远山又道,此人还带来一人,乃是那个异人。杨一鹏闻言,双脚立时挪到床下,脚丫子胡乱地探找脚子,嘴里道:“快,快请”。
卢九德见之,忙起身告辞,杨一鹏才歉然道,慢待公公了。待卢九德执着弓,走出小院的月门,两人迎面而来,一人一身热孝,另一人腰里系着孝手巾,卢九德微微一惊,随即想,如今杀掠甚惨,着孝服正是该当。对面二人见了卢九德手上的弓,也是一惊。双方并不相识,错身而过。此时,白絮满天,瑞雪,不知兆不兆得崇祯时代的丰年。
片刻后,杨一鹏强撑病躯,坐到了外间的桌案后,韩权与姜丰食分坐左右,师爷刘远山立在杨一鹏身后,正将一件大氅往杨一鹏身上披,两个侍役抬了只火盆进来,又退了下去。杨一鹏道:“先生为何不亲来报我,又如何不报凤阳府,却是舍近求远?”
韩权道:“我骑不得马,在马上只可缓行,而姜兄却是行伍之人,马术精我百倍,凤阳府无可战之兵,要紧的乃是大人率军来救,我报与凤阳府,若是被拿下,又无法分身往报大人,反误了大事”。杨一鹏想了想,觉得韩权这话,似是而非,但哪里不对,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也不好再盘问。他起身报拳道:“我代凤阳百姓,谢过二位先生,有二位,学生才得以率军中途邀击,全了上万百姓性命”。二人连忙起身,对杨一鹏还以大礼。众人落坐后,杨一鹏道:“却不想先生家中遭此劫难,先生若不弃,令尊墓志,便由学生来撰,如何?”韩权闻言,再次站起,对杨一鹏一礼,道:“多谢大人,求之不得,有大人墨宝千秋相伴,父亲大人当九泉含笑”。
“却不知令尊大人尊号,平生有何事迹”。
韩权略一沉吟,道:“父亲是卫里的军余,有名无字,名韩秀枝,秀丽的秀,开枝散叶的枝,父亲六岁丧母,七岁放羊,九岁改放牛——”,刘远山在一旁闻听,仆地一声笑了,方觉失态,胡乱咳了几声以掩饰。韩权呆了一呆,道:“墓志之事,日后再说,学生此番来,却有事相求”。杨一鹏道:“先生有何难事?”
韩权却吟了几句顺口遛:谪向人间仅一周,如今限满恐难留,清墟有约无相负,好觅当年范蠡舟。
杨一鹏闻之变色,颤声道:“静林师傅何在?”
韩权沉声道:“午前学生途经栖岩寺,师傅却于数日前圆寂了,圆寂前,已知流贼要洗劫凤阳,疏散了合寺僧众,自已却不肯走,叫僧众备了一口缸,待僧众回来,师父已于缸中坐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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