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醒来,摄影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周蔓梳理头发,轻柔地编成三股,牢牢缠绕在自己的腰间。
无论去往哪里,总是形影不离。
只有在为周蔓拍照的时候,摄影师才不得不解开腰间的束缚,让周蔓的头发,恢复最原始的状态。
取景框里的女人,美得越发摄人心魄,她的头发铺展在山林间、溪流边和绿意葱茏的田野上,一日比一日冶艳。
为摄影师的每一张照片,赋予独一无二的温度和形状。
短短三个月后,周蔓的人物特写,便开始出现在杂志上,摄影师在业内也声名鹊起。
比他们的作品本身,更受关注的,是他们的故事。
各路媒体记者,和自由撰稿人,蜂拥而至。
为摄影师和周蔓拍摄双人照,做长达几小时的双人采访。
然后用笔尖,蘸取各自的理解和想象,添油加醋地撰写不同版本的爱情故事。
有人在报道里写,“这是一个乡间长发魔女,和城市江湖侠客的现代爱情传奇”。
邀约纷至沓来。
有人邀请周蔓,参加慈善晚宴,问她愿不愿意剪下一段九十厘米的头发拍卖,为癌症儿童做爱心捐赠。
有人邀请周蔓,担任当地的旅游形象大使,拍摄宣传片,薪酬不菲,但需要在她的头发上,系颜色各异的花朵和旗帜,用鼓风机吹动造势。
周蔓统统拒绝了。
她唯独拒绝不了的,是摄影师冰川一样清澈好看的眼睛。
只要摄影师用那双眼看着她说,蔓蔓,我们还是去见一见,也许能有一些好机会。
她便不得不放下一切恐惧和顾虑,把长发缠绕在摄影师的腰间,重新出现在那些冰冷喧哗的镜头前。
把嘴角钉在固定弧度,一遍遍讲述同样的故事。
摄影师渐渐不再摄影了。
比起拍摄,他似乎更迷恋成为那个被拍摄和注目的对象。
摄影师在镜头前,熟练地拥着周蔓的肩膀,侃侃而谈,端着酒杯结交各路艺术家、商人和报业大亨。
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失去了为周蔓打理长发的耐心。
在那些迷醉不堪的夜晚过后,摄影师胡乱将周蔓的长发,笼在腰际,飞快收拢打结。
像是一个饕餮的人,随意在腰间,套上一根盘口松垮的旧皮带。
那天早晨,周蔓从噩梦中醒来,翻过身,习惯性想要钻进摄影师怀里,却发现枕边的位置,清冷空荡。
她的手腕,猛烈颤栗了一下,睁开眼,发现摄影师穿着睡衣站在床边,手臂背在身后,无声注视着她。
她恍惚间想起,多年前和摄影师初见的那个傍晚。
同样的静止和凝视,同样燥热不安的空气,却又有什么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
周蔓一时想不通,她只是觉得恐惧。
她把后背贴住墙壁,拖着长发向墙角挪动,一边哑着嗓子问:“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又要去参加活动么?”
摄影师沉默着,嘴角挂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忽然开口说:“蔓蔓,你的头发太长了。”
周蔓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我的头发么?”
“头发太长,就该剪掉一些,你知道你的头发现在有多值钱么,只要剪去一半的长度,就够我们未来许多年的开销。”
周蔓不可置信地瞪紧摄影师的脸。
在这个瞬间,她猛然意识到,让她感到陌生的,是摄影师的眼睛。
他眼里的冰山,早已经融化了,如今只剩一些干枯的水流,泛着滚热脏热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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