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目中猝然盈满浑浊的泪水,忽然恨意毕露:“是,那又如何?你们这些天杀的齐人,侵我国土,害我丈夫,我当然要报仇!”
“我的儿子才半岁,才半岁!他还不会说话,就叫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畜牲用枪活活捅死,你们这些畜生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她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一幕便止不住的颤抖,满是污浊的一张脸上浊泪纵横,痛苦万分地捂住了脸。斛律骁道:“所以你处心积虑,甘愿被那姓陆的指使,就是为了你的儿子报仇?那你有想过你眼下这一个女儿么?有想过婚宴上的宾客大多数并未参与十二年前的青州之役吗?你这样无差别的毒杀,又与当年滥杀的士兵有何不同?”
“那又如何?你们齐人总是该死的!”顾氏恨恨咬牙,“为齐室效力的能是什么好货,死一个不亏,死十个八个是稳赚。只可惜我计输一筹,未能得手!”
斛律骁沉默。十二年前朝廷南征时为梁地的青州,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遂起屠杀,男人斩截,妇女尽掠,杀伤不可胜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这是齐室犯下的惨无人道的罪行,已经完全超越了一般的战争,以至于今岁南征,淮南百姓闻说城破纷纷自尽,他再三晓喻不杀俘虏后才令情形好转。
他最终道:“无论如何,你的女儿总是无辜的,为了十二年前的旧怨,你愿意让她小小年纪就父母尽丧,孤苦伶仃?”
顾氏听出他语中一丝慈悲味道,怔愕地望着他:“大王肯放了我?”
他颔首:“按本王说的去做。”
她的背后主使,无非就是陆衡之,秋后的蚂蚱罢了,他并不在意。
但想要利用顾氏扳倒高晟宣,仅凭证词却还有些不够……至少,须得她在文武百官与太后的面前指认,力证此事为济南王所为。
交代完所有事宜,自洛阳狱中出来,飞雪已停。
眼前一片白茫茫尽琉璃世界,处处是积雪,被暮色填满的天空叫雪一照,灿若银烛。十七驾来了马车等候在外,呵手跺脚的,唤他:“殿下,已经戌时了,您要回府么?”
他微微颔首,心思却还落在方才顾氏的哭诉上,脑中不知怎地,响过魏武帝的那一句诗。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但愿,他能完成上一世未竟的遗愿,令这分裂数百年的江山重返太平吧。
乘车回到位于寿丘里的府宅,先去晴雪院中拜见了母亲,被强留着用了晚饭,待回到红烛未尽的新房已近亥时,一屋子的侍婢俱是喜气盈盈地前来迎接:“奴等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王妃呢?”
婢子们却都期期艾艾起来,春芜拨开众人上前,没好气地答:“回殿下,女郎以为您不会回来了,已经歇下了。”
竟然不等他自己睡了。
斛律骁皱眉,步入寝间,果见一支秀色芙蓉偃卧于大红帷帐之中,走过去在榻边坐下,轻轻揽着她肩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可是身体不适?不等郎君行合卺和同牢礼么?”
外头的桌案上还放着盛满清酒的合卺与重新备下的同牢馔,谢窈本也没有睡着,被他一句自来熟的“郎君”说得面上飞红,支身起来,嘴上却问:“殿下的事都完了么?”
他“嗯”一声,把她乱挽的乌云微理一理,在她颊畔因卧眠而枕出的红印处轻揉了揉,含笑道:“还叫殿下呢?”
“你我已拜过天地,已成夫妇,内室之中,窈窈该唤我郎君才是。再不济,也是一声‘恪郎’。”
谁要唤他郎君了。谢窈微微着恼,含嗔不语。他亦不气馁,拉过她手在她掌心一撇一划地写字:“记住了,我的字是‘子恪’。窈窈日后可以字唤我,自然,若窈窈肯唤我郎君我会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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