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乌日塔竟然点点头道,“正是,将军。额赛七十有四,久病不亡,只因系大人,否则早已按祖制送额赛、额莫进山令其自亡。前日夜间,额赛恰好醒来,便严令呼衍将军送其入长生天,呼衍将军不敢违拗……”
哈尔罕可是大人、贵族,这怎么可能?众人再度震惊地看着她。乌日塔泪流满面,但却尊重地点点头,“祖宗定下规矩,奴奴不敢乱言。吾额赛额莫是笑着走的……”
原来,南呼衍部自驻牧白山后,受河西汉人和西域各国习俗影响,已经开始眷顾老人。下层匈奴男子年老力衰之后,一般会自己走进丛林、山峦之中,只到再也打不动野兽,或为饿亡,或为野兽所食,这便是他们的归宿。但生活在娑陵水边的北呼衍部仍沿袭古老习俗,男子一旦年过七十仍不死亡,便会成为部族的不祥之兆,族人便会将其送进深山或丛林中,任其冻饿而死,尸首并为野兽所食。男子住过的毡帐、骑过的战马甚至用过的物品,都要一起焚烧掉,部族也会迁徙到别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吉利。
那天晚上,呼衍历潜回凹岭,恰好哈尔罕也醒来了。乌日塔惊异的是,哈尔罕时常会醒来一会,但这一次异常清醒。长期病魔摧残令他长了一身疮,散发着呛人的浓重臭味儿,他将枕下的一团串珠抓在手中对儿子令道,“汉军要班师,单于必再来……吾受够了,也拖累孙女,汝果孝敬吾便送吾入长生天……送孙女儿入河西,纵使为……奴……终能搏个活命……”
哈尔罕未说完,便又陷入昏睡之中。父命难违,长期病痛折磨,已经让两位老人没有了人形。在中原生活多年的呼衍历自然不能按照北呼衍部习俗送一对老人至西山令其凄惨自亡,最终他选择亲手结束了翁母的痛苦……
淳于蓟和胡焰都气馁地站了起来,他们无奈地摇摇头,从这个妇人嘴里你听不到真话,她所说的这一切他们无法辨别真假,已经实在没有再审问的必要。淳于蓟临走时冷冷地道,“乌日塔由别部前军严加看管,两小女便与伊兰、金栗住一起罢!”
霜刺与王妃不甘,黑稗恨恨地请求道,“军侯,不过一刁恶妇人,便令彼在王宫为奴,吾要好好杀杀其威风!”
胡焰鄙夷地看了一眼跪在堂中的乌日塔道,“王妃小看此人了,哼,此非乌日塔,此乃北匈奴死士也。此事一路蹊跷,蒙榆、周令等将至今未归,还是慎重些先关着罢,待司马亲审并禀报都尉后再斩之!”
霜刺和黑稗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北匈奴上层的女牧主,谁想竟然又是个厉害角色儿,闻胡焰言便赫然变色,再不敢乱说话。而听到“再斩之”,两个小女虽然对乌日塔并不亲昵,但此时却紧贴着她嘤嘤啜泣,而乌日塔却无一丝畏惧之色。
淳于蓟、胡焰带着乌日塔返回别部后,黑稗开始用心关爱乌日塔的两个小女。她希望用母爱、用温情来打开缺口,金栗、伊兰也格外体贴、关照她们,可仅仅一夜之间,便与祖父、祖母阴阳两隔,部族也化为乌有,二女被打击过甚,王妃不管如何从侧面探听,二人呜咽饮泣,就是低首一句不言。
班超返回城西大营后没有去向窦固禀报,而是一直将自己关在中军帐内,他在等蒙榆、周令等将。这三天他过得极其艰难,比茂陵大战后第一次面对众卒大量伤亡时还要痛苦。他感到自责,如果提前拘捕脱脱鲁等死士,并将哈尔罕一族转移出来,或许便不会发生后面这许多事儿。所有的错,都是因为一点私心、私忿使然,当初如果不是想捉住呼衍历,那会有后面这无穷变故?
时间格外漫长,只到三日后傍晚时分,蒙榆、周令带着众将归来,他的一颗心也才放下来,但心情却更加沉重。蒙榆、周令和众将都已带伤,蒙榆左臂、周令右肋下均为剑伤,幸好均为皮外伤,未伤着骨头。王艾等其余四将,也都是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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