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暑气消退,早晚之间,已然渐生凉意。
王贡得到裴该的召唤,离开青州,策马前往长安。在进入京兆地界后,但见道路两旁,阡陌纵横,麦穗已抽,正待扬花,青绿一片,长势颇为喜人。
王子赐不禁回想起当年自己初随裴该进入关中之时,虽然已是腊月,田谷早收,但从四野田垄的长度、范围来看,耕土多荒,便远不可与今日相比了。
利用下马歇脚的功夫,他询问了几名田间农夫,得知今岁既无兵燹,复无征役——裴该已经在制度上把生产者和战斗者粗略地区分了开来,屯丁虽然也要接受军事训练,但基本上并没有什么戍守的任务,更不会轻易耽误农时——加上风雨尚算顺调,应该可望得着个好年成。
“但开镰后五日无雨,则一亩可收谷几三百斤,官家必喜,我等或可得赏,吃些干的了。”
这些农夫都属于屯民——一般情况下,若非屯所,是很难占据渭水河谷膏腴之地垦殖的——屯所统一供给口粮,基本上保证屯民饿不死,但能否偶尔饱食,就全得瞧屯官的心情好坏了。好在这年月倘若与人为佃,甚至做庄园奴,待遇还未必能有屯所好,再加上官家许诺,勤耕三到五年后即可分田——虽然八成是山地瘠田了——屯民普遍来说,情绪还算稳定。
当然也难免有不满之处,在王贡的诱使下,一名屯民就结结巴巴地开始倾倒苦水。他家本有二男一女,三个孩子,此前流亡途中,一儿一女饿毙,只剩下了年仅八岁的小儿子。倘在普通庄户人家,即便这么大的孩子也是要帮忙干活的,或者拾柴,或者拾穗,甚至于帮忙喂养些小鸡小鸭。但屯所中都是集中饲喂鸡鸭和大牲畜,也不鼓励小孩子出外拾柴,即便秋后所拾谷穗,都要系数上缴……
孩子闲了一些,难免打闹生事,这名农夫就曾经受其子的连累,被勒逼当着全屯之面,鞭笞自家小孩儿,然后还罚做苦役四日——具体孩子闯了什么祸,他不肯说,估摸着事情不小。
而且不久前长安行文,要求把未成丁的无论男女,全都召集起来,利用每日黄昏,天未尽黑的短暂时间,教他们识字。那农夫由此撇嘴道:“我等天生穷命,但能得活便满足了,难道还有为官做宰的好运么?为啥要识字呢?小儿自从听了学,整日说些我不明白的话,日益不将老子放在眼中了……”
王贡四处探问,终于惊动了屯兵,挺着刀矛跑过来查问。王子赐未着官服,只穿白衣,被迫从马背衣囊里翻出印绶来,亮了一亮,那几名兵才赶紧拜伏下去,口称“上官”。
——好家伙,竟然是黑绶,起码县长一级,比本屯司马的黄绶要高贵多了……
数日后,王贡终于抵达长安城,即于城门前出示印绶、公文,由门吏引他前往大司马府,去拜谒裴该。裴该正在前堂处理公文,即命:“不必报名,唤王子赐进来。”
王贡此际已然换穿上了官服,当即脱了鞋,迈至堂上,疾趋而前,叩拜道:“臣王贡祝大司马康健。”裴该笑着摆摆手:“子赐不必多礼——请坐。”
随即就问:“子赐是几时入城的?”
王贡在侧面坐下,拱手回复道:“臣方入城,征尘未洗,即来拜谒明公。”
裴该点点头:“足见子赐忠勤之意,其实正不必如此。”顿了一顿,又说:“既然来了,我乃暂问几事,其后子赐便可下去休歇,免伤贵体。”
王贡问道:“明公所欲问者,得非石勒僭位之事么?”随即笑笑:“此非三言二语,所可述明者也。”
对于石勒僭称赵天王之号的事儿,裴该自然已经得到消息,但具体情况,石赵所定典章、所封百官,甚至于此前此后,其集团内部的各种博弈,所知就很有限了。王贡自恃于晋家之中,唯自己所打探到的消息最为翔实,那么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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