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不知下了几层雪,山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冒古坐在禾坪上,晒着太阳,扒拉着他的那一碗点心(农人们喜欢在午后两三点吃点东西,一般是午餐吃剩的米饭,然后下地干活),大海碗里的酱油捞饭所剩无几,有些还被冲过来抢吃的大公鸡贪污了一部分,冒古护着碗,小心翼翼地将饭粒推送到嘴里。穿着秋衣秋裤羊毛衫裤旧灯芯绒厚外衣裤的冒古像个球,他摇了摇屁股,就如只刚晒够太阳身体回暖准备觅食的蜥蜴,感觉周身通泰,全身上下再也不是僵硬的啦。
远远的,山岭上丫口左边的乌桕树上,一雪白的物事似是微微地晃动了一下,然后传来了几声枭叫,似是乌鸦的叫声,这声音很不吉祥。冒古站了起来,擤了一泡鼻涕,然后用油光发亮的坚挺袖筒擦了擦鼻子,向东边的山岭上望去,此时,山也雪白,树也雪白,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雪白的,但尖的冒古还是辨出了枝丫上的那只白乌鸦。山民们都认为,乌鸦出现了,是很不吉祥的,必有大事发生,更别说是千年罕见的白乌鸦了,死人是必不可免的。
冒古正在沉思的时候,父亲向他吼叫了起来:吃货,大食懒,赶紧地,担了尿桶,到地里淋菜去!铺满山谷的是洁白的李花,欲与日本樱花试比高,蜜蜂们也嘤嘤嗡嗡,过来凑热闹,山谷里都是它们翅翕动的声音,冒古很烦躁,急急地担了几十担尿混水,在溪流与菜地之间忙活,很快,家里的尿池见底了,溪流也似乎干涸了,墨绿色的个菜苗正满意地打着饱嗝,弯下了腰。洁白的李花仍是烂漫,虽然只是白色,但它们绝对可以将冬雪比下去,相对而言,它们是活的,而雪是死的;天气一温暖,它们结了果,而雪,却再无踪迹,都死亡了。
冒古坐在横跨溪流的用杉木搭成的小木桥上休息,二流子阿东从山谷里回来了,阿东肩上扛着一条蛇,有锄头柄粗,认真一看,原来是眼镜王蛇。冒古急急地站了起来,准备让路,而阿东却好像准备长驻在这里宣扬他的打蛇事迹,末了,还叫冒古晚上过来喝黄豆煲大蛇汤,冒古唯唯地应了一句好。冒古不像山里大多数人,冒古不喜吃蛇,只因为他觉得蛇的样子很恐怖,但没办法,热情的二流子阿东就住在隔壁,看起来到时只能蛇肉蛇汤推给父亲全吃掉了。言多必失,从阿东的表述中,冒古知道,这蛇,烟熏也不出洞,水淹也不出洞,最后是被一只白鸟给叼出来的,阿东算是捡了便宜。冒古脑海中晃出了那只白乌鸦,飞在天空中,翼展起码有一百公分,就像一只放大十倍的鹰。
阿东很骚包,拿了枰,称了一下,蛇竟然有三十多斤。小枰不行,只能用大枰,在称的过程中,蛇身还在游动,冒古觉得很恶心。然后,阿东熟练地剁头,放血,取胆。阿东猴急地将桃子般大小的蛇胆溜入了口中,然后邀冒古喝蛇血酒。远远地闻到了腥臭味儿,冒古借口闪开了。
奶奶还是没有撑过这寒冷的冬,去了,起因只是一小感冒,没办法,山民们穷,有句谚语怎么说,大概的意思是说穷人病不起。
在丧葬仪式上,奶奶似是不瞑目,口大张着。见多识广的二流子阿东说,塞个铜钱到口里,就没事了。果然,奶奶很快就安祥地阖了眼和嘴。
阴沉的低天幕上,白乌鸦在盘旋,连续地枭叫着,冒古穿了白色的孝服,绑了粗麻绳,跟在往山顶送去的棺材后边。大家都在哀嚎,冒古却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草于浮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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