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一年，四月初，在通往四川广汉双泉乡的路上，一驾驴车吱吱呀呀地驶来，车上有个穿黑长衫，戴博士帽的中年男人正垂目休息。

    “爹爹，还没有到吗”从旁边凑过来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揉揉眼睛问道。“快了，就快到了。”男人睁开眼，看见小女儿的头发有些乱了，伸手替她理好。 “再有十里地到了。”车夫薛麦子搭着话又吆喝着甩了几下鞭子。薛麦子，四川广汉双泉乡薛氏族人，这次出门正是来接从成都回乡治丧的文远少爷和他两个女儿。

    清明还未至，蜀中已经先暖起来，微风从路旁几百亩绿的，黄的，镶嵌有致的田中吹过，带来一阵透着泥土的清香，薛麦子哼了两句小曲。往前又走了一二里，东边远远现出一片火红的花海，薛麦子想着过几日罂粟成熟了便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薛湘正靠在父亲怀里瞌睡，薛潇坐在车尾荡着腿，薛麦子搭讪道：“四奶奶真是有福气，要说大爷二爷也是人物，可家里十几个小少爷，小小姐，恁是没出一对双生子！”

    “咦？大爷爷二爷爷家孩子很多吗？”薛潇从车尾靠过来说话。薛潇，薛湘是成都君平街，蓉城药店家的一对双生姐妹。奶奶薛李氏，早些年不晓得因为什么，在薛四爷死后没几年，就领着还在读书的幼子，回到了成都。薛四奶奶本是成都女儿，父亲原是赤脚大夫，劳碌一生给独女留了间不错的房产，薛四奶奶卖掉了爹娘留下的房子，又变卖了亡夫留下的一些财产，东挪西凑，终于在君平街盘下了这家药铺。

    要说薛四奶奶，可是个精干厉练的女子，不过三年，就凭着这家药店，为幼子娶了湘南会馆，做点心夫妇的独女玉兰。次年，玉兰就给家里添了对粉雕玉琢似的小女孩，真把薛四奶奶乐得逢人便讲我家的小孙女如何如何。薛四奶奶认得字，重视学问，文远娶妻时还未大学毕业，薛四奶奶将药店的生意好做歹做，供着儿子念完了大学。文远也争气，毕了业就在成都高等师范学校谋了个差事，一家人总算是苦尽甘来，生计不愁。

    薛文远将薛潇也拉到身边来坐好。“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大爷爷家有四个，二爷爷家可就多了。”“可我都不认得他们，他们认得我吗？”薛潇问道。薛文远沉默了一会，将薛潇压住的裙摆扯出来理好，说道：“认得的，长大了的孩子都不在家，只剩下还小的，有大爷家原溱，二爷家亭瀚也该在，六哥家的小潼，是小她们一岁吧？”薛文远说着问向薛麦子。

    “小小姐是辛亥年生人吧？我记着那年保路保路，闹的厉害，那六少爷家小潼该是刚好小一岁！”薛麦子又瞅瞅两个娇滴滴的女孩，感慨道：“一晃儿好些年都过去了，上回回的时候她们才多大，二奶奶兜在怀里，像个面团捏的似的，现今都成大姑娘了！”薛文远想着第一次带女儿回乡是她们两岁时来入族谱的时候，不由得笑了。驴车颠簸，遇着一块时候，很是颠了一下，薛湘在睡梦里“嗯”了一声，薛文远忙将她又往怀里揽了揽。

    双泉薛家的议事厅里，族长薛运之坐在当中的座位上不时呷一口烟袋，抬眼扫着屋里或坐或站的一群人，满堂爷们，大多尽是自己这一支的儿孙，又瞥见大哥那不成器的独子摘掉了孝帽歪在椅子里头瞌睡，而四弟五弟家都是子嗣凋零，现在也还没来人，心中一时嗟叹。

    薛家是广汉双泉当地望族，自薛运之中举之后兴盛发达，如今靠着在兵荒马乱的几十年中，取得的三百亩的土地，养活了族里一百多口人。

    薛运之兄弟四个，他排行第二，自从二十岁中举后，薛氏家族开始壮大，他被推为族长。大爷薛宁之，是个地道的庄稼汉，一生勤勉操劳，在前几日夜里过世，此次召集族人正是给薛大爷发丧。三弟四弟本是对双生子，可刚出了牙，老三就夭折了，及至回来四弟平之，五弟令之成了年，又都先后走在了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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