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幸运,在南方某古城有个女人在等着我。”他常常这样冲着开车的吆喝。有时,他指着天边的一卷白云说:“瞧——我的女人!”开车的抬头看看,不过是一片白云,形状有点像兔子。他的女人生在唐山大地震的那年春天,是属兔的,他在信里叫她“兔子”。长久的远行,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康巴汉子了,黑黑的,几天不洗脸。只在有太阳的日子,撩起河水洗一把,在那里是不用肥皂的,在拉萨的八角街,进藏的汉人误把他当成了土生土长的藏民。
每一次行医回来,他都变得更能经得起鼓躁也耐得住寂寞了,他又一头扎进艺术,去感受它深层的内涵。这样的千里独行一共有30多次,行程十几万里,十多次生命中的万里长征。次次有青丝相伴。而这种对生与死的一次次体验,就慢慢地成就了他的创作,具有浓郁的高原风格的青藏兽颅艺术。次年七月,洪海亮在京都美术学院举办兽头饰艺术展,好评如潮。现在作品己销往日本、东南亚、西欧、澳洲等地。就在田晓霞曾经摆地摊的早市,他们盖起了小木屋——“藏汉屋”。
在南方某古城出售他的工艺品,在那雪峰山麓下的沱江畔,他办起了自然艺术品厂。他收集的兽头颅已经成为中国之最了。成功,他们平淡如水。他们在寻常的单调的生活中制造浪漫,缓解内心的压力和焦虑——追求它也许给人们带来了另一种生存的勇气和力量。那是新千年之喜(2000年)秋天,田晓霞一个人在路灯下走着,突然发现青石板路面上写着“兔子”,字体那么熟悉,不能吧?他还没回来呢。因为秋天是收集兽骨的季节,但这些龙飞凤舞的字引着她向前走去。前面是她的家呀。她抬头看到窗台上挂满了迎风飞舞的红手帕,像爱情的旗帜,顿时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满屋子是鲜花……生日卡……用青丝和胡子缠成的心和红豆嵌成的“生日快乐”让她感到幸福的眩晕……她的男人,黑黑的,在暖暖的灯下……
她扑到他怀里,他们相拥着痛哭,所有的委屈、劳累、烦恼都让泪水冲了下来,那些囊中羞涩的窘迫,那些孤独难耐的长夜,以及揪心的牵挂和等待……
他们一直都咬着牙、挺着,不让别人看到泪水。那一天是田晓霞29岁生日——是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怦然心动的回忆。她的丈夫,正是揣着那一缕青丝,千里跋涉,为这一天日夜兼程而归来的!整整10年的风尘岁月,30多次的离别和重逢,九死一生的千里途程,这就是他们的爱情。青丝和胡子是他们眼中的玫瑰,终生的珍藏……
却说田晓霞光叔伯外公家原在黔西南与湖广三省交界处侗寨。侗寨在田野中央,田野四周远远近近围着连绵起伏的山——雪峰山。寨前长有一棵枝叶繁茂的百年银杏,侗寨人称之为白果树;白果树前却有栋精致的木房子,六封五间的吊脚木楼,两头拖着偏厦,壁板刷过桐油,远看黑黑的,近看黑里透红。桐油隔几年刷一次,结着薄薄的壳,炸开细纹,有些像琥珀。俗话说,木匠看凳脚,瓦匠看瓦角。说的是木匠从凳脚上看手艺,瓦匠从瓦角上看手艺。外乡人从侗寨过路,必经这栋吊脚大木屋,望见屋上的瓦角,里手的必要赞叹:好瓦角,定是一户好人家!
瓦角扳得这么好看,那瓦匠必是个灵空人。扳得这么好瓦角的瓦匠,就是这屋子的主人,洪七公。洪七公的辈分大,寨里半数人叫他七公。洪七公老兄弟八个排行老七,侗寨人只喊他洪七公。洪七公是木匠,也会泥瓦匠,还是漆画儿匠。漆画儿匠就是在家具或老屋上画画的,多画吉祥鸟兽和花卉。不只是画,还得会雕。老屋就是棺材或称寿棺,也是侗寨湖湘的叫法。还叫千年屋,也叫老木。如今请木匠做的家具少了,多是去城里买现成的,亦用不上漆画儿匠。洪七公的漆画儿匠,只好专门画老屋或用于亡人烧化的花圈或纸扎的灵屋。
侗寨湖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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