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战的老手,十支笔心至少有九支不好写,十次加油至少有十次不好用。说也怪哉,本来可用的管子,油尽之后,再加上去,不是写不出字,便是写出的字如九天仙女赐给薛仁贵先生的天书,半隐半现,若有若无。
现在,柏杨先生案头,横七竖八,放着各式各样,足足三十五支原子之笔,悲观之余,怎不使人怀念雷诺先生也。
(柏老按:这是一九六○年代的原子笔,敬请读者老爷,发发思古之幽情。不过,二十年后的一九八○年代,原子笔也不是每支都灵光。)
海明威之死
海明威先生终于翘了辫子。同样是作家,美国的便比中国的吃香,连死都死得了不起。报上云,海明威先生擦qiāng走火,与世长辞。国际社发专电,大总统去吊唁,远在一万里外的一个名叫「台湾」的小岛,报纸上都占大大的一块地盘。而且有很多有学问的朋友,把海先生的身世摸得透熟,长篇大论的一一为文哀悼,当作家的,不应该如是耶?
要说作家之死,中国也不是没有过的,当年鲁迅先生逝世,确实震动一时,迄今不见此盛况矣。大家来台湾十有二载,死的作家,已有数位,无不都可怜兮兮。即以消息而论,不但出不了这个小小的岛,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岛上,如果不拜?拜?,拿拿言语,也上不了报。盖现代人最大的特点是气量狭窄,编辑记者都是文人,既都是文人矣,你那两套算啥?尤其是我们的社会形态,文人靠稿费不能生活,必须有一个职业作底子,以维持不致饿死。于是,校长曰:「海明威呀,他在我手下当教习。」处长曰:「那个姓海的,他在我手下当科员。」委员曰:「海啥,啊,海明威,他进区公所还是我招考录取的。」主任更曰:「作家?啥叫作家?我手下多得是,我那里第九科的一个办事员便出过书,他还是什么协会的理事哩。」《圣经》上有言曰:「先知在故乡总是不值钱的。」这句话用之于东方,有真理在焉。盖在中华民国,任何本地造东西,如科学家、艺术家、舞蹈家,都不值钱,作家不过是很多不值钱东西中的一种而已。
海明威先生死矣,我到处打听,尚未听说他身后萧条,有募捐的消息,不禁大惊。呜呼,中国文人之所以受人轻视,无他,只不过太穷耳。海明威先生猎qiāng走火丧生,而中国作家想这样死都不可得,盖一辈子都没见过猎qiāng是啥,不要说跑到非洲打猎;就是去碧潭散散心,有这笔银子乎?而海先生所写的《战地钟声》,是站在西班牙当时政府那一方面的,而那一方面却是左派,仅此一点,必有一脸忠贞之士,义愤填膺。他还能自由自在,到处乱跑找材料乎也?
美国作家死而中国作家悲,乃虎死兔悲,物伤其大也。悲夫!
文艺算老几
阳明山第二次会谈,有一个很特别的现象,那就是,文化界人士有之,教育界人士有之,理工界人士有之,独没有文艺界人士。众生奔走互告,相对耸肩。一个真正的作家,对这种精彩绝lún的会谈,兴趣恐怕不太巨大。但对于把文艺排斥于文化之外的这种气质,则不禁毛骨悚然。千言万语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人先生都是清王朝遗老遗少的缘故,脑筋里多少仍有清王朝那种船坚pào利,视文艺蔑如也的绝妙之思;不管平常怎么嚷嚷,到紧急时,便现出原形。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德国鲁登道夫将军研读《孙子兵法》之余,曰:「我佩服中国人,但我佩服的是古代中国人,不是现代中国人。」呜呼,现代中国人有啥可夸嘴的?武功不用谈,文事贡献又如何?常在报上看到,中国跟洋人国文化jiāo流签约,签约结果是送给他们一部影印的二十五史,或一部什么四部丛刊。这些书,纵是中国人,又有几个看得懂的耶?(柏杨先生读二十五史时,连断句都断不好),把这种硬头货j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