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之手心出了层薄汗,僵在那不敢动,乔满的手骨瘦长且硬,不大,他一握紧就能整个拢起来。他颤巍巍地把手掌收起,可冷不丁乔满却把手抽走了。
她怒道,“小胖墩把里脊肉的油都蹭我手上了!”
手掌一侧油乎乎的,乔满没带纸巾,正要崩溃暴走,慰之拿过她的手往自己手背上揩。
冰凉的油渍渡到另一只手上,乔满怔忪反省,这些日子以来她是不是太作威作福了,竟叫他养出这种自觉来。
“别擦了,走,请你吃火锅去,正好晚上没做饭。”
乔满低头看手表,已经是饭点时间,“再晚就要排队等位了,我们抄小路好不好?”
她以前也是这间小学毕业的,知道一条弄堂起码能缩短十分钟路程,只是荒了些,全是逼仄阴湿的棚户房,住在里头的人已经不多了,都在等拆迁。
弄堂里没路灯,他们借着零星月色往前走,窄路的拐角里躺了个流浪汉,听不见一点声息起伏,他身上铺着花被褥,破败的棉絮裸露在薄被外。
慰之望向他,直到拐过一个弯,人影完全不见了,他再把视线一收。
“以前,你以前是怎么过冬的?”
尽管很少问他过去的事,乔满此时却有些在意。
“我有被子,别人不要了,我去垃圾堆里捡。”他向后虚虚一指,“跟他一样的被子。”
“睡山里?”乔满问,“不会被发现么?那边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山地开发成旅游区了,应该会有游客吧。”
“有,但没人管。”
游客才不会管,他们爬到树上拍照,随手将吃剩的面包扔在树下,等人走远了,他会偷偷捡来拍一拍灰,放进衣服口袋留作饿的时候吃。
偶尔会听这些人说些国外的事,什么代购,什么免税,什么上万的包和化妆品,他不懂,蹲在灌木里歪头听着。还有那些风景,深绿色的大柏树,郁郁绵长的花海,险峰下的蓝色海湾,他们说,那是法国。
慰之咬一口面包,法锅?
他只听过铁锅。
那时候,山里有七八个挑夫,原先只是挑施工材料去山腰处,后来他们另寻到商机,把游客背到山顶可以赚三百块。
有次,慰之从村里老太太手里拿来一条旧汗巾,他挂在脖子上,衣服又是灰黄呈土色,结果被误认成了挑夫。已经是半山腰的地方,游客拽住他,“背我去山顶,我给你两百。”
“你背了么?”沉默须臾,乔满问他。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也许小路太过僻冷,染的她眼前有些湿糊。
“背了。”他特实诚,“有钱拿,钱能买东西,我知道。”
背是背了,可他年纪轻没经验,差点把人给摔了,最后也没拿到钱。
说起这些,他浑然不觉着苦,可总会不太好意思,他站停在那儿,勾手去挠头。
面前又是一个向右的弯道,乔满尽量让语气保持自然,勉强笑了一笑,“快走吧。”
刚拐过路口的棚户房,慰之又一滞,他陡然扬起手,风声掀起,乔满还未有所反应,他已经折回刚才的小路,哐咚一记重响,有什么被摁到了墙上,伴着沉沉的一声闷哼。
“谁?”他右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又问,“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单凭他接连抛出的几个问题,乔满能联想起来的,竟是那个短发女记者的样子。
心如落石,往深处一坠。
可当她弯回去一看,静默三秒钟,“怎么是你?”
脱去校服,他就穿了套普通运动装,白衣灰裤,寻常的夜跑装扮,却像有光在他身上。
他打小就这样,走哪里都是焦点,即便是脚下这条黯淡的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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